刚才他是在惊惧,在害怕,在担忧,那么他现在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他为什么要窃喜?
工厂区烧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相反,二少爷的工厂也在其中沦陷了,二少爷这次肯定也损失惨重。
他不仅不该喜,甚至该悲痛才对。
但窃喜之所以是窃喜,正是因为这种喜悦只能偷偷摸摸品尝,是禁忌的愉悦,是背德的狂欢。
浩海镜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悦。
因为他是穷人。
他双亲在太家的工厂劳碌一生,四十岁全都两鬓斑白老死了。
如果他不是因为战法天赋卓越,那他要么在太家当一个谁都能呼来喝去的侍卫,要么做一个二世祖跟前马后的奴仆。
对他来说,玄烛郡只有两种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玄烛郡从来不属于他,而是属于银血会的豪贵子弟。他为二少爷效忠尽死,为的获得二少爷的赏识,只求有生之年能挤进银血会这个圈子,成为统治者的一员,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一员。
但他现在甚至连银血会的狗都当不上。
他只是二少爷的忠犬罢了。
虽然浩海镜万般说服自己,‘银血会是强大的商人集团’,‘他们都是掌控无上权力的东阳统治者’,‘东阳区在银血会的统治下才有未来’云云。
但他心里很清楚。
银血会就是一群人渣的联盟,每个商会都是敲骨吸髓的奸商渣滓。
无一例外。
这片流淌着银与血大地上的人,都是要靠伤害别人才能活下去。
有良心的人在玄烛郡只有死路一条。
像二少爷这种主子,已经算是比较有良心的,还不是被那个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荆正威逼得出此下策?
这便是浩海镜喜悦的原因。
非常单纯。
非常叛逆。
非常不政治正确。
——看见人渣们的财产灰飞烟灭,难道不值得为之高兴吗?
这些从无数穷人身上压榨出来的银血,在燃烧啊。
浩海镜似乎也明白年老看更人和三号的感受,一时间微微失神,沉浸在满城火海的美景中,不能自拔。
轰!
远处,一间工厂又被炸飞了天花板。
浩海镜一开始还看个乐,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三号,那间工厂……”
“怎么了?”
“那间工厂……”浩海镜咽了一口唾沫:“是不是荆正威的工厂?”
三号一愣,拿出地图比对了一下。虽然蒙着口罩,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的声线都变了:“……是的呢。”
浩海镜顿时慌了:“怎,怎么办?”
其实‘断金’计划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
那就是如果荆正威的工厂也炸了,那他岂不是不证自白?
但这个漏洞又不是漏洞,因为只要他们不去炸荆正威的工厂,荆正威的工厂也不会自我爆炸,所以大家几乎没有考虑。
哪怕荆正威意识到其中的阴谋,想炸工厂自污也肯定晚了,银血会只会认为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也想不到,今晚居然出了这么多意外。
两拨人同时袭击工厂区。
他们‘断金’七人故意留着的荆正威工厂,被另外那批人顺手炸了!
绝了,荆正威跟你们有仇吗?中央区明明就只剩他一间了,炸不炸也没所谓啊!
可以这么说,‘断金’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甚至为别人做嫁衣——浩海镜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他们烧了一小部分工厂,还引流了一部分巡逻队和巡刑卫,自然是帮对方分摊了许多压力。
“你问我怎么办?”
三号晃晃脑袋,打开防水油包看了看:“我还有一包烈耀火药,你呢?”
浩海镜:“我还有两包。”
三号拿出地图看了看:“按照路线,我们路上会进过两间工厂。如果留一包火药炸墙,那我们还能用两包,刚好可以将那两间工厂炸了,走吧。”
“还炸?”浩海镜一懵:“但现在任务都失败了,我们再去炸工厂已经没有意义——”
三号指了指后面年老看更人炸的工厂。
熊熊燃烧的烈火烧断了房梁,工厂楼房发出崩塌的声音。
“如果做什么都要问有没有意义,那人生也太没意思了。”三号笑道:“一号,你去不去?”
一号。
蒙脸,代号,无人知晓你是谁,无人知晓我身份。
浩海镜瞬间明白三号的潜台词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追责。
“我……”
浩海镜下意识就想大声斥责他。
我可是对荆二少爷忠心耿耿!
我是银血会的忠臣!
我是玄烛守法公民!
“我去!”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壮丽火景,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