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此时仿佛流淌的别样缓慢,张大千数度抬头查看夜色,看他的模样,倒是恨不得面前有个月晷,能让他准确知晓时辰到底到了哪一刻。
第五等人要打开城门,说来简单,要做起来却是极难。他们今日白日成功混进城中,并且打探到了城中守军的力量、军营所在,这些事情虽然也有凶险,但只要行动周密,执行起来却非是很艰难的。
但是为大军打开城门则不同。虽已至深夜,第五等人行动起来要方便得多,但城门毕竟不是房门,不可能仗着手快脚快,强行冲出来将其推开。他们的行动要在胜州守军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稍有差错,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被守卫城墙的将士发现,到得那时,别说他们只有区区百人,便是有两百人,要在守军手中夺得城门,那也是痴人说梦。
张大千望着静悄悄的城头、城门,虽然极力克制内心的关切、紧张、不安,但随着时间一步步临近丑时,而城门处仍旧是一片寂静,终是不免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
李从璟神色如常,好似他的情绪都隐藏在如墨的夜色背后,张大千瞧了他好几眼,都没能看到丝毫异常,这让他有些安心,但也只是稍稍安心罢了。
夜风几许,越过深林跃过树梢,如同杨柳拂面。在夏日气节里,这本是一个凉爽的时候,但张大千额头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四周悄无声息,蓄势待发的大同军将士们,竭力在克制他们躁动的心绪,尽量使得呼吸平稳些,但即便如此,四千人的呼吸声在这个落针可闻的夜里,仍旧清晰可闻。
可能是长时间不曾挪动,腿脚有些酸麻,不知是谁挪了挪脚步,踩在一截干树枝上,原本不大的响声立即无比明显传入众人耳中,其中有心智不稳的,不免心头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寻找声音的来源。
大同军将士已是整整两日两夜不曾进食,更是奔袭了两百里,肚中的饥饿可想而知,不仅如此,全军大部分将士这两日中都没有好生歇息过,因为一直在奔战中,历经逃命、被追击,精神消耗巨大,此时亦是非常疲乏。当下之所以能够保证军纪,没有躁动,都是因为知道希望在面前,只要再忍一忍,待攻下胜州城,便可以敞开了肚皮去吃,好生休整。
胜州城,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是他们心目中最为美好的故乡。
张大千实在不敢想,若是今日不能拿下胜州城,身后这群饱受饥饿、疲倦折磨的将士,会变成什么模样。可能会大乱,可能会哄散,可能会不顾一切四处寻觅食物。而现在,他们虽然暂时摆脱了契丹军的追击,但同时,他们也深入了敌境,稍有不慎,被契丹军发现,就会被契丹大军从四面八风包围,而到那时,已经饥疲交迫的大同军,是万万抵挡不住契丹蛮子的冲杀的,唯独剩下的可能,就是被尽数歼灭在此地。
丑时,差几到了。
胜州城头、城门,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这寂静的夜,寂静的荒野,竟然让张大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李从璟,“李将军,时辰已到,城中还没有动静,会不会……”后面的话,他着实不敢说出口。
李从璟没有出声,静静伫立的身姿依旧不动如山。
张大千心头焦急,脑海中一时思绪万千,念及的都是大军不能拿下胜州城可能出现的可怕后果,他艰难道:“李将军,第五统领他们还没有打开城门,会不会失手了?”
李从璟一直望着前方,所以他看到了,静静等在城门外,随时准备冲击的陈力,此时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可能看见对方的面容、神情,但是李从璟却也知道,陈力在这个时候回头意味着什么,又是想要询问什么,亦或是在担心什么。
张大千两度发问,李从璟终于开口,只不过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冷静,“第五他们不会失手,再稍等片刻。”
张大千怔了怔,迟疑、怀疑、不解的问:“李将军为何如此肯定,他们一定能够为我大军打开城门?”
李从璟露出一个淡淡的,但自信得无法形容的笑容,他道:“因为他们,都是本帅带出来的兵!”
张大千愣住。
就在这时,张大千察觉到身后的军阵骤然响起一阵微小、但却很明显的躁动。
他看到目视前方的李从璟抬起了手。
张大千又惊又喜的转过头,果然看到了最让他激动难当的一幕:胜州城门悄然打开,等候在城门外的陈力所部,如同离弦之箭,已经冲了出去,涌进城门!
李从璟挥下抬起的手臂,“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