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义如遭雷击,身形暴退,每一回退后,都要闪烁数十丈的距离,吐出一口鲜血,很快他就面无血色,手中禅杖再也握不住,当空掉落。
李晔欺身而进,挥剑竖斩,一道青色匹练,划破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夜空,当头向法义斩去。
法义骇然抬头,看到如此剑气,已经无力抵挡。他猛地一咬牙,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袈裟,当空甩出。袈裟化作数十丈大小,金芒闪耀。
剑气击中袈裟,金芒断为两截,如烟消散,袈裟也恢复到原来大小,枯叶般当空飘落。
法义趁机遁走,已经不见踪影,唯有一声大吼传来:“李晔,你等着!释门十八金刚,三十六罗汉,八百僧兵即将到来,你今夜必死无疑!我释门必将大出天下!”
李晔冷笑一声,不做置评,卷来禅杖、袈裟,放在眼前一眼,眉间露出喜色。禅杖、袈裟都是极品法器,品阶也就比卢具剑稍弱。
法义用的东西当然不会差了,这很可能是释门在大唐的镇山之宝,如今到了李晔手里。
方才法义引动金刚大灭手,就是借用了禅杖的威能,最后能逃走也是依靠袈裟。可想而知,没了这两样东西,法义再碰到李晔,瞬间就要被杀。
李晔收了禅杖袈裟,落回官道,负手在月光下继续前行。
一路向西。
......
蜀山。
蜀山道门,也是修剑道门,本门弟子不使其它术法,唯独练剑而已。所以蜀山的剑式,独步天下,无人可比。
蜀山历代掌门,都是女子,无一例外。传说只有女修,才能窥知蜀山剑道最深之奥义,掌控本门镇山法器,问仙剑。
蜀山剑式独步天下,蜀山问仙剑更是天下第一剑,然而要蜀山弟子,要掌管问仙剑,却是难如登天,比攀援蜀道要难上百倍。那不仅是需要资质,更需要机缘。
传闻问仙剑有自身灵识,就如世间大才一样,择主而事。所以蜀山历来不是剑侍人,而是人侍剑。只有当那个,能让问仙剑心动的弟子出现后,问仙剑才会认主出世。
但只有蜀山历代掌门知晓,蜀山问仙剑,已经六百年未曾认主。
这并不奇怪,自打有蜀山道门以来,问仙剑一共就没出世几次。
不过这回,天下形势有了变化,蜀山也坐不住了。
以往天下大乱,都是道门大出天下,儒道兵三门虽然也有争雄的努力,但都无法撼动道门的地位,最终能够执掌天下的真龙,都是由道门扶持。这也是为什么,此界一直道法显昌,就连那些出仕为官的士子,军中的将领,都会选择修习道法。
朝廷专设钦天监,替朝廷掌管天下道门,这就说明,朝廷必须要借钦天监之手,才能约束道门,本身并不能直接给道门下令。而一旦到了乱世,钦天监便形同虚设,道门大出天下,钦天监管不了,朝廷更加管不了。
但是这回的形势,明显有所不同。释门大举出动,更是扶持了兵强马壮的李克用,对天下志在必得,可谓来势汹汹。这是千年之后,道门初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威胁,就如千年之前,百家争鸣的时代一样。
彼时,天下诸侯林立,各据一方,成百十国,百家出世,大争天下,各有势力范围,道门的正统地位,第一次受到巨大挑战。
“如今的情况,与千年之前,百家争鸣又有不同。诸子百家,虽然各有主张,但说到底,都是中国门派,就算道门最后争输了,也是输给自家人,并不丢脸,日后也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是释门却是外来门派,释门教义更是让人不敢苟同。他们让百姓皈依释门,日日吃斋念经,喊着人人为善的口号,却唯独不事生产。不事生产,不种地,不纺织,吃什么,穿什么?说到底,还不是要百姓来养活他们?这跟吸血虫有何区别?要是释门控制了天下,那天下还不乱了套。”
说话的是蜀山大长老莫问愁,此刻,她正走在上山的石阶上。她脚下的石阶分外陡峭,从山脚直上山顶,何止千步,却偏偏没有转弯的地方,笔直向前。
此景果然蔚为壮观,但同样的,坡度陡的让人心寒,人到了半途,回身一望,心智稍微不坚定的人,只怕都要骇得滚落下去。
莫问愁年事已高,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身法稳健,有飘渺之气,就算不是真人境,只怕也半只脚迈进了真人境。
在莫问愁身边,跟着一名玲珑女子,看起来像个小姑娘,方才这番话,莫问愁便是对她说的。
莫问愁抬头看向千步玉阶,徐徐道:“这还不算,除释门之外,更有李晔横空出世。此子虽然是李岘之子,但原本二十年不能修行,道门早就给他算过,他有帝王之命,但不长久,最后必是亡国之君。”
“但不知为何,自打他从沉云山出来,得了袁天罡的传承,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为师此言非虚,他是真的完全不同了,修为一日千里不说,命格更是看不透了。天下道门,无数德高望重之辈,都已经算不出此子的命运,就连星象中都无迹可寻。”
说到这,莫问愁叹息一声,转头看了跟在身旁的女子一眼,眉眼复杂,“李晔破潼关、杀黄巢、复长安,滔天功劳之下,朝廷必有厚赏,日后权势会比李岘还重。但这还不是道门忌惮的地方,道门忌惮的,是这样一个根本看不透的人,竟然有如此逆天气运。破潼关、杀黄巢、复长安,哪一样不要大气运,哪一样是普通人做得了的?在道门原本的推算中,黄巢不会这么早死,克复长安的功劳......”
莫问愁忽然笑了笑:“克复长安的功劳,原本在李克用头上,李晔抢了过来,就是抢了释门的风头,道门自然乐见其成。如果李晔可以扶持,道门不介意帮他一把,反正蓬莱也在平卢。”
“但李晔偏偏不尊道门,或者说,不信道门,还要道门像地方官府一样,受朝廷管制,去跟百姓相处,不问修行,只问为百姓谋福......道门是仙门,求的是天下大势,可不是去做朝廷的衙门!”
说到这,莫问愁约莫是觉得累了,停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看身旁女子的眼神,充满怜爱与期望:“为师知道,你对李晔用情颇深,有非君不嫁之志。但是现在,你入了我蜀山,就不能再跟李晔有任何瓜葛,否则就是自取灭亡,别说蜀山要清理门户,仙庭也不会坐视。至于非君不嫁......”
莫问愁笑了笑:“你若真被问仙剑认主,那便有通天之途,日后飞升成仙,进入仙庭,长视久生,还嫁人做什么?”
说到这,两人来到山峰下,眼前已经只有几百步玉阶,但玉阶直达山顶后,仍然没有尽头,末端隐入云雾中,依稀可见通天之阶。
在云雾之上,虚无缥缈的天空,玉阶的尽头,似有一座殿宇悬浮,在月光下清幽深远,不可揣测,如同仙宫一般。
“问仙剑,就在彼处。能通过这条玉阶,抵达问仙宫的弟子,就有可能得到问仙剑认可,从此执掌问仙剑,替我蜀山扫荡天下。问仙一出,道门俯首。”
“自古以来,我蜀中为天府之国,虽有天子,却无一人能够问鼎中原。你若有幸执掌问仙剑,这一切就都有了可能。”
莫问愁看向身边的女子,祥和之色已经不见,眉眼如剑,分外锐利:“徒儿,踏上玉阶,你就不再是大唐的郦郡主,而只是我蜀山弟子,蜀山掌剑人!你,可想好了?”
在莫问愁面前的女子,正是吴悠。
“而今李晔势大,李俨归朝后,封赏必重,他日不可控制,所以他现在必须死。虽说这回道门已有安排,释门也想杀他,李晔必死无疑,但若真有那么一丝可能,你有幸执掌问仙剑,成为蜀山掌剑人,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李晔。”
莫问愁说到这里的时候,盯着吴悠,一字字的问:“你,做得到吗?”
吴悠怔怔看着眼前的玉阶,仿佛没有听到莫问愁的话。
眼前的玉阶直达仙宫,乃是通天之途,只不过此刻吴悠好似神思不属,大大的眼睛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天子奔蜀,吴弘杉带吴悠很快追赶上车驾,随后一起到了蜀中,寓居成都。值此天下大乱之际,道门都在各处寻觅机缘,以求扩大本门实力,在乱世中有所建树。莫问愁到成都,偶然见到吴悠,便惊为天人。
莫问愁当即要收吴悠为徒,吴弘杉自然十分乐意,如今天下局势不好,宗室王公也不一定能够得到保全,若是吴悠能成为五大道门之一,蜀山的弟子,那么自身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莫问愁带吴悠回到蜀山后,当夜子时,蜀山忽然剑影幢幢,似有无数飞剑,在山中纵横飞掠,而问仙宫里,更是传来响亮剑吟,充满期待与召唤之意。
沉寂六百年的问仙剑,半夜啸吟,引得蜀山震动,掌门大喜,最后测试过众弟子,发现只有吴悠靠近问仙宫时,云端之上才有灵气涟漪出现。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哪怕明知吴悠跟李晔两情相悦,蜀山也别无选择,因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况且在通天之路面前,区区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跟得道飞升,位列仙班相比,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要掌仙剑,要踏仙途,必须斩断七情六欲。与天下苍生相比,个人情欲又算得了什么?不斩断七情六欲,就不能抛却私心,就不能对天下苍生,一视同仁,也就无法触摸大道,飞升成仙。爱苍生,岂非胜过爱一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斩断情欲,非是无情,而是大爱,徒儿,你可明白?”
莫问愁见吴悠不说话,遂又问了一遍:“徒儿,你可愿为我蜀山,掌仙剑,杀李晔?”
清凉的山风从云端而来,带着仙宫飘渺的气息,掠过云雾吹卷衣袂,吴悠精致的小脸在清幽的月光下,有点淡淡的苍白。
她咬了咬小巧的嘴唇,眼中的茫然之色,最终被明悟与坚定所替代。她向莫问愁躬身行礼,清丽的声音飘渺无依,空灵的犹如云中雨露:“徒儿愿意。”
欣慰的笑意浮上莫问愁苍老的面容,那双历经沧桑的眸子里,充满期许与赞赏之意,她柔声道:“去吧,如果足够幸运,你就能得到问仙剑青睐。”
吴悠轻声应是,她娇柔的身躯此刻挺得笔直,缓缓迈动脚步,踏上面前的一步玉阶,稳稳走了上去。
莫问愁眼中精芒大盛。
修士至此处,一步玉阶,天壤之别。能进一步,则有望直通大道,这一步不能进,便是凡夫俗子。
吴悠拾级而上。
莫问愁面朝吴悠轻灵的背影,带着莫大的敬畏与希望之意,缓缓躬身,道一声:“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