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这才从头道来:“天下势力,依大小有教、家、门之分。世间门派,儒释道兵并列为四大家,其中儒释道可称为‘教派’,势力最盛,所谓儒教、释教、道教是也。与之相比,兵家也只能称为‘家’,谓之兵家,势力要弱一线。而白鹿洞势力最小,虽然被誉为天下第五势力,但每代弟子不过七人,只能称之为‘门”。一座山门而已。”
“但无论是儒释道兵,还是白鹿洞,毕竟流传千载,且又‘以天下为己任’,每逢乱世必要现世争雄,谁不想成为唯一至尊,一统天地,自立仙廷,主宰万物生灵、世道运转?然而在过往的千年中,虽然乱世每有大争,但道门地位不可撼动,每每成为最后赢家。”
“在千年斗争洪流中,为了生存发展,迫于形势,各教各派不得不做出改变。儒教另辟蹊径,转而以治世为中心,替天子牧民,所以每逢天下太平时,儒教都会大兴。当其时也,儒士居庙堂之高,手握天下权柄,连道门都只能暂避锋芒,势力落入江湖。不过道门自有修行法门,乃世间最完善之体系,所以道门虽然位在江湖,却能借此跟儒教争夺修士,保持自身权威。”
“兵家则索性舍弃治国理念,转而专注于征战杀伐之道,所以每逢乱世,兵家战将横行沙场,为人主所倚重,扬名四海青史留名者多不胜数。这两者都找到了各自的定位,也算蓬勃发展。”
“唯独白鹿洞,每代弟子不过七人,却个个儒释道兵兼修,尤善纵横术与权谋,所以每每都能在乱世扬名。但也仅此而已。比之其他四门各有立身根本,白鹿洞杂糅百家,其实最是‘四不像’,再加上势力弱小,所以千年以来,从来没有真正大兴的时候!”
“但越是如此,白鹿洞越是心有不甘,越要搅动风云。白鹿洞的弟子,个个自视有经天纬地之材,能够以天下棋盘,以苍生为棋子,决定天下走势。所以千年以来,你们前赴后继,从未放弃过努力。那张仪苏秦,贾谊孔明等人,就是你门最耀眼的星辰,也是无数后来弟子的榜样!”
说到这,李晔停了下来,看向楚南怀。
楚南怀喟叹一声,神色莫名。
李晔沉声道:“你还是不肯说?”
楚南怀苦笑道:“殿下既已洞悉一切,不如就请说完罢。”
李晔一拂衣袖,这便继续道:“天下不乱,英雄不出,白鹿洞要乱世争雄,自然不能容忍大唐出现中兴之臣,这便是你们要害我们父子的原因。然而有了之前千年的经验,你们深知白鹿洞实力弱小,即便有门人成名一时,天下最终还是属于道教儒教。与各门相比,你们莫说比不上儒道,便连兵家都不如,对方好歹成名的弟子更多。”
“所以你们需要竖立一个靶子,让他成长起来,成为势力庞大的存在,来吸引儒释道的仇恨,成为他们对付的对象。对这样一个靶子,你们名为辅佐,实为谋害。只有这样,在儒释道对付这个靶子,被分去了绝大部分实力的时候,你们的门人弟子,才有机会扶植你们真正的君主,在鹬蚌相争的时候渔翁得利,最后问鼎中原!”
“要做成这件事,你们需要这个靶子足够强大,因为你们争天下最大的敌人——道门仙廷,就强大到难以应对。所以你们前期的目标,就是尽可能帮助他,让他越强越好。过往的经验告诉你们,再强大的存在,最终都会灭在道门手里。这是当然,道门可是有仙廷。哪怕那个人势力再大,仙帝要对付的人,他还能不死?哪怕他占据半壁江山,群雄俯首,只要仙廷全力出手,他也只能灭亡!”
“很显然,我就是这个靶子。”
“从谋害我父,变为扶持我成势,你们的策略转变得迅捷、及时而有效。但这就是白鹿洞,不是吗?”
“而我也不负众望,迅速成长起来。因为我横空出世,所以我征战四方的时候,道门仙廷的转世仙人,都还没成长起来,我占据了先机,所以没人能够阻止我。于是我平了黄巢之乱,成为功劳最大的那一个,于是我攻占了河东,让释门的谋划毁于一旦!”
“因为扶植我,你们抢占了先机,让道门、释门接连吃瘪,也成功让我变得足够强大。现在,太原都入了我手,天机都被我得到,我这个靶子已经足够显眼,道教释教仙廷被我吸引了目光,儒教兵家接下来的谋划,也会重点针对我。”
“于是,你们真正要辅佐的那个人,现在就能安然无恙的韬光养晦,等到时机一到,就再度上演‘横空出世’的好戏,雷霆出击,一举问鼎天下!”
楚南怀张口无言,半响才道:“老道似乎无法反驳。”
李晔道:“你当然无法反驳!我只需问你一个问题,白鹿洞每代弟子七人,如今我都已经攻太原,为何只见我父李岘,这个本该已经不在人世的老人,却没有看见其他弟子?!”
“这个问题当真是不必问,因为他们已经在了别的人主身旁!”
说完这些,李晔长吐一口浊气,盯着楚南怀,“所以凤歧山之役,你们借我的手,覆灭了释门谋划,为你们解决了争天下的一个大对头,还让我成功吸引了释门仇恨。这真是一举两得!”
“所以河东之役,在最关键的时候,你带着我父出现,赶在张忌现身之前,攻占了太原城!自此,我被仙廷、佛域忌恨,不共戴天,被儒教、兵家觊觎,势不两立!”
“当此之际,我已成为众矢之的,莫说我还只有十万兵马,就算我有百万雄师,还如何能成事?而偏偏我还有几分战力,更得了天机,一时半会儿还真败不了,足够给你们挡箭!”
“白鹿洞这个捧杀之策,比杀人诛心还狠毒百倍!枪打出头鸟,我这个乱世最先冒出来的出头鸟,可真是戏份十足啊!”
言尽于此,李晔嘴角抽了抽,双眸一片猩红,死死盯着楚南怀,杀气浓得犹如实质。他手指屈动,已经忍不住要拔剑!
而楚南怀三度低头,沉默不语。
良久,他抬起头:“殿下说不见白鹿洞弟子,那苏娥眉、卫小庄如何解释?”
李晔声音更加寒冷,口齿间好似都在往外冒着雪气:“我孤身入平卢时,世间无人知晓,而你白鹿洞,却已经早一步完成布局,让苏娥眉、卫小庄以一个完美的理由,在路上与我相遇,这真是巧得天衣无缝!若说不是早早就对我有心思,怎能有此谋划?”
“我信任苏娥眉与卫小庄,所以你让苏娥眉跟在我身旁,进一步迷惑于我,为的不就是让我不生疑?至于卫小庄,他建立全真观,在平卢压制蓬莱道门,破坏仙廷根基,这难道不是进一步吸引了仙廷仇恨?”
此言罢了,李晔闭上双眼,长久不言。
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楚南怀已经无话可说。
李晔莫名的笑了笑:“连袁天罡都被你们算计,连飞鸿大士都跳不出你们的布局,白鹿洞成名千年,你们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门人弟子凭着无双纵横之才,以经天纬地的权谋之术,不着痕迹就倾覆社稷,决定天下大势之走向,将无数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还真是不负白鹿洞之名,不曾辱没初代掌门鬼谷子之威!”
李晔站起身来,仰头看向天空,目中杀气重逾山峦,“什么儒释道兵,什么百家争鸣!为乱天下,为自身功业,天下英雄,不过是一丘之貉!”
他收回视线,再度看向楚南怀的时候,卢具剑已然在手,喷薄的灵气萦绕剑身,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论布局之深远,论心思之深沉,论势力之庞大,你们无不做到了能做的极致。乱世当道,妖魔并出,仙佛同战,是你们让着人间变成炼狱,令众生皆为鬼魅!”
“但是那又如何?我既生于当世,奋斗于此间,自当手握帝剑扫六合,承秉帝道立纲纪,御仙役魔证帝业!”
言罢,李晔眸中厉芒一闪,卢具剑如电扫出。
于是血光乍现,楚南怀人头飞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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