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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插口道:“那老乞婆钉毒物之时,还有谁在一旁吗?”店小二道:“那天的事也真透着希奇,先是一个青年标致相公独个儿来喝酒……”袁承志急问:“多大年纪?怎生打扮?”店小二道:“瞧模样儿比你相公还小着几岁,生得这么俊,我还道是唱小旦的戏子儿呢,后来见他腰里带着把宝剑,那可就不知是什么路数了。他好似家里死了人似的,愁眉苦脸,喝喝酒,眼圈儿就红了,真叫人瞧着心里直疼……”众人知道这必是青青无疑。崔希敏怒道:“你别口里不干不净的。”店小二吓了一跳,抹了抹桌子,道:“爷们要上道了么?”袁承志问:“后来怎样?”店小二望了崔希敏一眼,说道:“过了一会儿,忽然楼梯上脚步响,上来一位老爷子,别瞧他头发胡子白得银子一般,可真透着精神,手里提着根龙头拐杖,腾的一声,往地下一登,桌上的碗儿盏儿便都跳了起来。”洪胜海又塞了块碎银给他,要他详细说来。
袁承志心中大急:“温方山那老儿和她遇上了,青弟怎能逃出他毒手?”
店小二又道:“那老爷子坐了下来,要了酒菜。他刚坐定,又上来一位老爷子。那真叫古怪,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四个,都是白头发、白胡子、红脸孔,倒像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一般,要找这四个一模一样的老爷子,那可真不容易得紧了。这四人有的拿着一对短戟,有的拿着一根皮鞭。他们谁也不望谁,各自开了一张桌子,四个老儿把那位年轻相公围在中间。”袁承志听到这里,心想:“那晚温方悟在宫中为惕守所伤,中了她铁钩,但惕守又给了他解药,想来解了毒,因此仍有四人。”只听那店小二续道:“我越瞧越透着邪门,再过一会儿,那老乞婆就来啦。掌柜的要赶她出去,那知当的一声,嘿,你道什么?”崔希敏忙问:“什么?”店小二道:“这叫做财神爷爷着烂衫,人不可以貌相。当的一声,她抛了一大锭银子在柜上,向着那四个老头和那相公一指,叫道:‘这几位吃的,都算在我帐上!’你老,你可见过这般阔绰的叫化婆么?”洪胜海逗他说话,接口道:“那倒没见过。”
袁承志越听越急,心想:“温氏四老已经难敌,再遇上何红药,可如何得了?”
店小二越说兴致越好,口沫横飞的道:“那知他们理也不理,自顾自的饮酒。那老乞婆恼了,叫了一声,一张手,一道白光,直往那拿拐杖的老儿射去。”崔希敏道:“你别瞎扯啦,难道她还真会放飞剑不成?”店小二急道:“我干么瞎扯?虽然不是飞剑,可也是几成儿不离。只见那老儿伸出筷子,叮叮当当一阵响,筷子上套了明晃晃的一串。我偷偷蹩过去一张,嘿,你道是什么?”崔希敏道:“什么?”店小二道:“原来是一串指甲套子,都教那老儿用筷子套住啦。我刚喝得一声采,只听得波的一声,你道是什么?”崔希敏道:“什么?”店小二拉着他走到一张桌子旁,道:“你瞧。”
只见那桌面有个小孔,店小二拿起一根筷子插入小孔,刚刚合式,说道:“那老儿提起筷子,就插进了桌面。这手功夫可不含糊吧?我是不会,可不知你老人家会不会?”崔希敏道:“我不会。”店小二道:“原来你老人家也不会,那也不打紧。老乞婆知道敌他不过,一声不吭,怪眼一翻,就奔了出去。后来那青年相公跟着四个老头子一起走了。原来他们是一路,摆好了阵势对付那叫化婆的。”
袁承志问道:“他们向那里去的?”店小二道:“向西南,去良乡。五个人走了不多会儿,叫化婆又回转来,在墙边钉了这两件怪东西,给了我一块银子,叫我好好侍候这两只毒虫,别让人动了。这几日四下大乱,我们掌柜的说要收铺几日,别做生意。老板娘一定不肯,这才开市,倒让我赚了一笔外快……”他还在唠唠叨叨的说下去,袁承志已抢出门去,跃上马背,叫道:“快追!”
青青自见袁承志把阿九抱回家里,越想越不对,阿九容貌美丽,清秀可爱,己所不及,何况她是公主,自己却是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爷爷与父亲都是江湖上匪类邪人,跟她天差地远,袁承志非移情别爱不可。若不是爱上了她,怎会紧紧的抱住了她,轻怜密爱,含情脉脉?回到了家里,在众人之前兀自舍不得放手,难道又是假的?后来又听人说道,李自成将阿九赐了给袁承志,权将军刘宗敏喝醋,两个人险些儿便在金殿上争风打架,说到动武打架,又有谁打得过他?自然是他争赢了。崇祯是他的杀父大仇,他念念不忘的要报仇,可是阿九只说得一句要他别杀她爹爹,他立刻就乖乖的听话。“我的言语,他几时这么听从了?只有他来骂我,那才是常事。”思前想后,终于硬起心肠离京,心里伤痛异常,决意把母亲骨灰带到华山之巅与父亲骸骨合葬,然后在父母尸骨之旁图个自尽,想到孑然一身,个郎薄幸,落得如此下场,不禁自伤自怜。
这日在宛平打尖,竟不意与温氏四老及何红药相遇。温方山露了一手内功,何红药自知不敌,迳自退开。青青已抱必死之心,倒也并不惊惧,怕的是四老当场把她处死,那么母亲的遗志就不能奉行了,转念之间,计谋已生,走到温方达跟前,施了一礼,叫声:“大爷爷!”然后逐一向其余三老见礼。温氏四老见她坦然不惧,倒也颇出意外。
青青笑问:“四位爷爷去那里?”温方达道:“你去那里?”青青道:“我跟那姓袁的朋友约好了,在这里会面,那知等到他这时候还没来。”
四老听得袁承志要来,人人心头大震,那敢再有片刻停留?温方义喝道:“跟我们去。”青青假意道:“我要等人呢。”温方义手一伸,已隔衣扣住她手腕,拉出店门,两人共乘一骑。四老尽往荒僻无人之处驰去,眼见离城已远,这才跳下马来。
温方义把青青一摔,推在地下,骂道:“无耻小贱人,今日教你撞在我们手里。”
青青哭道:“四位爷爷,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饶了我,我以后都听你们话。”温方义骂道:“你还想活命?”嚓的一声,拔出一柄匕首。青青哭道:“二爷爷,你要杀我么?”温方悟道:“你这叫做该死!”青青道:“三爷爷,我妈是你亲生女儿,我求你一件事。”温方山铁青着脸,说道:“要活命那是休想!”青青哭道:“我死之后,求你送个信给我那姓袁的朋友,叫他独个儿去找宝贝吧,别等我了。”
四老听到“找宝贝”三字,心中齐震,同声问道:“什么?”青青哭道:“我反正是死,秘密是不能说的。我只求你们送这封信去。”说着从湖色衫子上撕下一块绢片,又从怀里针线包内取出一根针来,刺破手指,点了鲜血,在绢片上写起来。四老不住问她找什么宝贝,她只是不理,写好之后,交给温方山道:“三爷爷,你也不用见他,托人捎去宛平城里刚才咱们相会的那处酒楼,这就得啦!”她虽是做作,但想起袁承志无良,当真流下泪来。
四老见了她伤心欲绝的神情,确非作伪,一齐围观,只见绢片上写道:“今生不能再见,我父重宝,均赠予你,请自往挖取,不必等我。青妹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