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赫季丝毫不敢冒昧轻慢。
他曾机缘下见过柳氏的使女,那婢子足以与如他这样的小户家中的姐妹在一处比较。
赫季也算见多识广,他曾周游过左近的坠日山系诸国。但他怀疑便是一般的大族主母,也未必有眼前这位婢女的教养气质。
故这样衣着气质的年轻少女说自己出门替贵人办事,他立刻就相信了。
并且,无比恭敬,丝毫不曾因对方的身份生出丝毫的轻蔑亵渎。
便是连目光也不曾稍有触及使女戴着面纱的脸,唯恐其视为冒犯。
使女一只纤手拿起倒满的酒盏,也不饮下,就那样拿在手心里把玩。
赫季就像没看见一般,拿出了他侍奉父亲时那样的恭顺表情,便是低头的角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潘太史欲替家中最杰出的女郎向韩上将军的大公子提亲。”
使女终于开口了,声音就像露水落在荷叶上,果然风流宛转。但她却将这件理应重要而且十分隐秘的消息轻易脱口。
赫季拼命的运转着大脑,试图将故事中的两个主角和自己知道的两个人对上。
渐渐的,他的后颈处微微冒出汗水。
使女好像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着。说话的同时她仍轻巧的把玩着手中酒盏。那酒盏就和她的语言一样,滴水不露。
“我家主人希望能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三天之内,我想看见魏京之中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家,都知道有这件事。我要此事众望所归。”
赫季保持着低头的角度,他感觉到这位使女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拿出他有生以来最恭顺的语气:“诺。”
这是时下位卑者对位尊者所下命令的景从,赫季更是额外做出了极尽恭顺之态。
良久,赫季感觉到什么,他这才敢抬头,那使女果已离开。
如她来时那般,他丝毫未能发现。
赫季看着矮几,矮几上除了那酒盏,还有一颗小儿拳头大小的东珠。
赫季丝毫也不关注那件已经是他酬劳的珍宝。只死死地盯着那个仍满着的酒盏。他明明看到了那使女模样的女子将其拿捏在手心转圈。
然而就像是整个粘在了她手里,在呈放酒盏的矮几上、地板上,背后的屏风上,竟一滴水也没沾到。
赫季有些小心翼翼的用衣角碰了碰那个神奇的酒盏。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但他丝毫未敢大意,慢慢的将衣角移开。
就在最后一片衣角与酒盏割舍时。
酒盏刹那间四分五裂,碎片化成粉尘。
酒水在桌上形成了一朵梅花状的酒渍,原本酒盏的粉末聚为花蕊。
赫季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滴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必须要办的漂漂亮亮。
如果没能办妥当……
光是刚刚的使女,他就根本看不出深浅来。
不过。
“潘家,竟然有这样的底蕴吗?这位使女的修为,怕是在整座坠日山系都为一流吧?”
“还是,其实她是韩氏的人?”
赫季好奇的自语。这等生死关头他依然能保持如此执着的好奇心,真该说不愧是赫季公子。
怪不得魏梁城这么多小姓,却只有他成为了人人都愿意给几分面子的人物。
当赫季终于离开。
之前的那位使女模样的女子竟然又无声无息的出现了。
一模一样的服饰,一模一样的坐姿,便是连脊背的弯曲弧度都无丝毫变化。但她的脸没有再隐藏在那层面纱身后。
她果然五官秀丽,然而更美的是她的气质,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仙灵气。
她又一次开口了,许是神情,许是语气,许是内容。
已经再也找不到先前那个出身大家的傲慢使女的影子。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那是视众生如草芥尘埃的冷漠。
突然,她嗤笑了一声。
“呵,凡人。”
这句话说完,她仿佛倍感无趣的摇头,推开唯一一扇窗户,往彻底黑下来的魏梁街头纵身一跃。
...
没有任何本应有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切于无声处而始,进行以至结尾皆于无声之中。
...
赫季和那神秘莫测的使女,两人谁都没有发现。包间里闭合的窗户对面同一层楼的房间,一直有一双眼睛凝视着他们。
那双眼睛无比美丽,内中有神光璀璨,星辉闪耀,呈满了好奇和趣味。
...
两天之前云来酒馆聚会后,魏梁的人们都以为韩潘两家即将通过婚姻彼此联合。
但昨日韩家的主事者却出来说这一切都是误传,韩氏从未有过与孟氏悔婚的打算。
紧接着,潘氏竟也出面辟谣,说其实是潘家的一位旁支庶女要和韩氏的庶子通婚。
韩氏的主事人立刻公布了当事双方男女主角的名姓。
有的人信了,但绝大多数的人以为这不过是亡羊补牢的举措,潘韩两族携手做戏罢了。
道理也很简单,即便两族之前真曾有这样的打算。
然而却已经牵扯进来了潘氏最璀璨的明珠,潘氏怎么可能再继续毫无介怀的让旁支与韩氏通婚?
不就此绝交就不错了!还想联姻?梦话吧。
偌大的潘氏第三代中,可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能看。
这件事的内情,已经在穷极无聊热爱八卦的魏梁人口中衍生出了好几个各不相同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