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问:“少爷,你莫非从以前起便服药难以见效…”
金五无奈道,“毒难见效,药也是。”
这话似是不假,玉求瑕想起那晚他俩中了春宵散的情状。他只吸进了一些,便要运起玉女心法卯足了劲儿抵挡。那大半瓶媚香洒在金五身上,可这刺客不过是头晕脑胀,软绵绵地睡了一阵,后来竟也无恙。
这些日子他趁左三娘不注意,往后厨里转悠了一趟,确实发觉了些许诡谲之处。药煲总是满当的,里面皆是些毒物碎末,他曾经担忧这会不会把金五给灌死,可现在看来是他家少爷非但百毒难侵,还得要些性猛的玩意儿才能治住。
正神游天外间,黑衣罗刹忽地一把抓住他,指着天元处的高台道:“那是什么?”
两人望去,但见那高台先上不知何时多了只紫檀箱,竟似是凭空冒出一般。箱上开着栅格孔洞,洞中深邃漆黑,也不知其中纳着何物。箱上漆着只黑身翠羽的鸟儿,口中衔蛇。
那是鸩鸟——烙家家纹!
金五道:“那老滑虫果真留了一手,虫笼是在洞顶布的,他是想逼迷阵子使出‘偷天换日’之法,要咱们落到这里来。我们中计了。”
话虽如此,他却蛮横地扯着手里的布条带着玉求瑕往前走,先一步踏入了棋阵。两人的心皆怦怦直跳,双眼不敢从那箱上移开半分,手心里捏了把汗,怕真动了什么机关。
高台上凌空垂着根麻线,牵着像蛛网般的细绳,密密麻麻的木鸢交错疾飞。他们得安然走到天元处,解了麻线,方才得以一探出这洞窟的法子。金五原本想试试用铁镖子能不能割断,但那麻线似乎连着天元台上摆着的棋盘,若妄加出手,说不准头顶那如云的木鸢得把他俩扎成刺猬。
金五揪着玉求瑕走了一步,道:“阳位。”旋即踢了一脚玉白刀客的膝弯,指道,“跳过去,走林位。”
玉求瑕应声照办,金五指哪儿他便跳到哪儿。可到华位上方落脚,他便忽听得耳侧传来咯嚓细响,赶忙凌空一跳,竟是只大铁丸从掀开的箱栅格里弹了出来,沉闷地砸进他落脚的地边!
但见那铁球上布着细滑的弧刃,刃上沾着发青的稠液,落入地里顿时冒出几缕白烟,也不知是毒还是甚么古怪物事。球边贴着枚纸片子,鸩纹下写着几个字:
“黑剑角之毒,愿君哂纳。”
玉求瑕哭笑不得:“哂纳?谁要这玩意儿?”
他想伸脚踢开这铁球,但总觉得若是不慎伤着了,定是麻烦得紧。看来这紫檀箱还真是丹烙预先布在这处的。若有人想闯棋阵,出洞窟,便会被这些精奇古怪的物事伤了,转眼间一命呜呼。
刺客蹙着眉,低头再看了一眼棋阵,“奇怪,我是按四景盘的法子记的,怎会出错?”
玉求瑕吞吞吐吐:“少爷,对不住,我脑子笨,也没下过棋,分不清东南西北,兴许是记倒啦。”
金五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可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只见头顶木鸢盘旋,影子如鬼魅般在盘面上游弋——若他们再这般像木头似的杵下去,可就再无出洞的生机。
黑衣罗刹往旁囊里一摸,先捏了几枚铁莲子在手里,对身旁那人道:“跑!”
“怎么跑?”
“还能如何跑?”金五骂道,“你这呆瓜,傻子,腿长在谁身上?”
这回他们连棋阵都不暇分辨,只顾跑了便是。金五抓着布条,拉着他胳膊直往天元处冲。有时木鸢里弹出飞蝗密雨似的弩矢,被金五用铁镖一一打落;时而是脚下翻板一旋,露出精光森寒的刀刃,玉求瑕便赶忙一刀削平,铁片子像雪片般四溅,在岩壁上当啷作响。
每一步都险象环生,危机跌起。他俩各瞧一路,金五防着左方的暗箭,玉求瑕盯着右来的圈刃。不知觉间他们竟两臂相挨,脊背相抵。玉求瑕愣了片刻,只觉得背后温热,听得罗刹的心跳声隐隐传来。
可他们身子不过碰了一刻,金五便忽而吼道,“闪!”扯过他袖管避到一旁。
原来是那檀木箱里又吐出些古里古怪的铁翎、铜箭,如飞电般向他们射来!每一支上都淬着烙家奇毒,还穿着布条,上面歪扭地写着:
“白浮尘毒,微薄心意。”
“伽破诃罗,不腆之仪。”
“铁觜虫毒,奉申贺敬。”
两人看得瞠目结舌,感情这全是些稀世剧毒,烙家还要当豪礼双手奉上。
毒箭密如星罗,在空中划出寒亮如虹的精光,呼啸奔来。金五抽了猎刀,狠狠斩下数枚。可不知怎的,他忽地抽了丝凉气,脚步踉跄,突然间扶着脑袋跪了下来。
玉求瑕惊骇,忙去看他。但见金五冷汗直流,天光映得一张脸煞白似雪。他觉得脑壳疼得厉害,若方才只是挨锤子细细敲打,现在便是拿了铁钎往脑袋里钻弄。抽痛下眼前花白一片,像落起了雪点。
可那檀木箱里传来的细密声响却容不得人多想,金五正头痛欲裂,忽觉得有人猛地圈住了他。在毒箭射来的一刹那,刀客抱着他往地上滚了几遭。
二人惊魂甫定,喘着气望向他们方才的落脚之处,只见箭竹像花儿一样散开,密密匝匝地插进地里。
“有伤着么,少爷?”玉求瑕问。
金五摇了摇头,他待头痛缓了些,爬起来道:“这里凶险,等会儿我先走在前头探路,你跟在后头就行。”
若是往时,玉白刀客想,自己肯定会拦着金五不让走,可今日却不一样。他点了点头,只道,“小心些,别像方才那样昏了头。”
玉求瑕藏在背后的手里捏着根银针,那是刚才从胳膊上拔下来的。方才他救金五时没闪得及,胳膊上挨了一记。烙家机关的心思果真阴毒得很,在箭雨里藏着毒针,纵使玉求瑕眼力再如何出挑,也一时大意,挨了这一针。
见黑衣刺客背过身去,玉求瑕才敢把那枚毒针取出来看。
他觉得被毒针刺中的胳膊上无甚感觉,既没有剧痛,也没有发黑腐烂,看来那针上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事儿他不敢让金五知道。若是他少爷得知,面上可能不动声色,但心里一定会自责懊悔得很。要是金五知道这毒针是为了救自己而挨下的,说不准甚么傻事儿都做得来。
针尾上系着张小布条,玉求瑕的心飞快地撞着胸口,忽而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叹了口气,决定展开来看。
布条上依旧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依然是令人不快的话语。
霎时间,玉求瑕的心漏跳了片刻,胸口里空空荡荡,像有道沟堑狠狠撕开。
那写着毒名与嘲弄的言语,在中毒人眼中看来异常讥刺:
“一相一味,请君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