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双手往腰上一叉,神情中添了半分怒态,面上却还斜嘴笑着。
妇人直瞪史雄,道:
“怎么,皮痒了?陈先生跟前,你这张老脸,要是不要了?”
史雄霎时讪讪,只闭着嘴不言语。面上隐有不服,却强压着不敢发作。
陈酿看着那夫妻二人,心头暗笑。
如史雄这般,铁血铮铮的汉子,不想竟是个惧内的!
他遂向史雄道:
“史大哥,不怨尊夫人。蓼蓼是一路跟着我离京的,不亲眼看一看,总有许多不放心。况且,我与她此前闹了些误会,还得亲自去赔个不是。”
那妇人还欲劝说,史雄忽抬手阻止。
他摇头道:
“记得从前在山上,先生亦是这般待七娘子。千分疼,万分护,直比亲妹妹还亲!”
史雄遂朝门外招了招手。
一孔武少年小跑着进来,一看便是训练有素,典型的行伍教养。
史雄方道:
“你去安排一方滑竿来,寻两个稳重的弟兄,送先生往西角楼探望。”
所谓滑竿,便是以两根粗竹竿,架着一方圈椅,当作轻巧步撵,以便山间行走。
这样的东西,汴京自不会有,多是从蜀中传来。
只见被唤进来的少年正色应声,不多时,已安排得妥妥当当。
史雄夫妇亲自扶了陈酿上滑竿,一路上只说笑相陪。许是怕他病中易感怀,倒并不曾问及汴京城破之事。
夫妻二人与陈酿闲话家常,已将这些年如何漂泊,如何到此,说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自汴京一别,史雄为避二郎追捕,逃窜至蜀中。
有一回跌落山间,险些丧命,幸被路过的山野蜀女救起。
这女子,原本在山中独霸一方,占山为王,见史雄高大魁梧,春心悸悸,直嚷着要嫁!
这便是眼前史雄的夫人,李夷春。
二人成婚之后,史雄靠着从前练兵的本事,将手下弟兄训练得堪比朝中军队。蜀中之地,无不闻风丧胆。
一年前,史雄听闻金兵南下的消息,只道一身力气不能白白埋没。
李夷春亦有满腔热血。夫妻二人一番合计,大刀一举,义旗一扛,遂带着弟兄们北上抗金。
他们盘算虽好,奈何金人虎狼之师,也不是好应付的!
几回交战,皆是双双僵持。久而久之,金兵人多势众,粮草充沛,史雄他们自然无法长期抗衡。
故而,夫妻二人退居于此,借天险之势,以休养生息。又自封了个缴金大王、缴金娘娘,以明志向。
至此,他们虽伤不得金人什么,金人亦奈何不了他们!
陈酿倚坐在滑竿之上,细细听来,心中很是佩服。不独抗金一事,尤其这山间风物,才更叫人心生敬仰。
眼下恰逢乱世,而这山间的生活,真个世外桃源般安宁。
许是因着李夷春的缘故,陈酿放眼看来,此山之上俱是蜀中风情。
只见脚下梯田成片,门窗之上皆挂了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
屋舍俱是半靠在山上的,唤作“吊脚楼”,是蜀中特有之物。
又见山间小径俨然,时有妇女孩童穿行往来。或在溪边洗衣淘米,或陪着孩子们卧在溪头斗草翻花。
陈酿少时四处游历,曾入蜀中。随处可见的,便是这样的景。
偏偏逢着战乱之时,见多了饿殍遍野,猛见了这桃花源,不由得心下酸楚,直叫人想落泪。
陈酿叹了口气,兀自思忖间,却已到了七娘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