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么一片广袤草原上,唯一有一高点极为醒目,它是一颗树,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一棵树,也是大千世界寻常可见的槐树。
但这颗槐树比之外面世界的任何一棵槐树都要高大、粗壮。它枝繁叶茂、青翠欲滴,如同一把巨大的伞一样,挺立于这苍茫原野上,一览天地宽。
此刻,这孤独了无数岁月的老槐树,多了一个陪伴者。这个陪伴者是外来人,一身洁白僧衣、一双素布鞋,再加手腕上的一串褐色念珠。
这人是一个和尚,法号素真。
素真和尚站在老槐树下,抬着头,仰望着这槐树繁茂的枝叶,似乎在与人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师傅,我念了十多年的《百丈清规》,只怕都没有这百丈老槐的叶片多吧。”素真和尚赞叹道。
“这为师就不知道了,为师又不念那什么所谓的清规戒律。那都是些庸俗老僧喜欢念叨的东西。”素真和尚手腕上的念珠发出一个嗡嗡声。
“师傅你又来了,徒儿也喜欢念这《百丈清规》,岂不也是庸俗老僧了?”素真和尚笑了笑,又道。
“妄语妄语。你是因为玲珑心的原因,才不得不念这些年的经,跟那些庸俗老僧不一样。”念珠争辩道。
“哈哈,师傅说的是。不过徒儿念了这么多年的经,还是最喜念这《百丈清规》呢。”素真和尚笑道。
“一个破清规有什么好喜欢念的,反正为师是最烦这个了。”念珠没好气的道。
“师傅你附身在这念珠里,于宗门听了这么多年的经,可是有些小看了这《百丈清规》哦,里面的大智慧可多着呢。”素真和尚道。他和这念珠的关系亦师亦友,从来都是这般对话。
念珠里面的人似乎一下子被素真和尚这话勾起了兴致,当即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有啥智慧的?”
素真和尚正色道:“徒儿就谈些浅见吧。这十多年来,徒儿念这《百丈清规》,念的多是持戒、忍辱、不辩、执尽、慈和、勤习、无常、至诚、预立、谦恭、不乱、慈悲,但修行至今,徒儿依然不甚甚解。只觉每次诵念,这大智大慧不外这十二语罢。”
“长安,你们禅宗讲究的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你也不需要锱铢必较,一朝顿悟便是业果。这大智慧为师的本心给出的指示是,还是不学也罢。”念珠哈哈一笑道。
素真和尚听得一愣,失笑道:“师傅你这性子,还真是直指本心。”
“禅宗有言佛性本具,依照此语,这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可成佛嘛。啧啧,这禅宗教义啊,大过边了。长安啊,你就自个儿在这悟吧,为师没这个慧根,睡会儿去咯。”念珠这句话说完,便从素真和尚手腕上消失不见,再看它时,它已飘到了那颗老槐的一根枝丫上挂着,竟是上树睡大觉。
素真和尚面带错愕,看着那树杈上的念珠,摩挲了下自己的光头。
素真和尚不再仰视着老槐树,而是盘腿坐在树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相传,古时候百丈寺后山有一野狐岩石,五百年来,有一堕于野狐身中的老者每日在此自问:大修行者还落因果吗?老者自答曰:不落因果。因此五百年不得解脱。一次大法师开堂讲法时,老者化为人形,前来听法,大法师点化曰:非是不落因果,而是不昧因果。老者顿悟、遂褪去狐身,得以解脱。吾辈修行不易,一着不慎,便困囿于心,若此生不悟,终身不得大道也。”
“祖师有言得佛心者知佛不从外求,却不言这佛心从何所得?道家有三关道心、道尘、道冲,三关过直入大道。佛门亦有佛心曰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三心堪,堪破亦能抵达彼岸。但无论佛、道,都求的是一个悟字,偏生能悟之人何其少也。”
“这便是人言道理都懂,讲得剔透,依然求不得一朝顿悟吧。”
“我师讲悟字曰:寂然凝虑、思接千载、巧焉动容,视通万里、无理而妙、意在言外。我念经第三年,乃成寂然;我念经第五载,方有所凝虑;我念经第十个春秋,略有所思;我念经至二八之数,至今无有动容,知是修行不够,无有所悟所致罢了。”
“今我以一颗玲珑心,十数载每日经文洗礼,辅以昼夜健体强身,铸就金刚琉璃身,六识七窍尽为所闭,缘求不过一佛心耳罢了!”
念叨到这里,素真和尚突然长身而起,囧囧双目目视老槐,哈哈一笑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今我见老槐是老槐矣。”
话音刚落,高大繁茂的老槐树似被一阵强风吹来,枝叶之间飒然作响。
一片翠绿欲滴的槐叶自上飘下,在空中划出数个弧度美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