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无论是石之轩还是裴矩,都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
这种如大石压在心口的感觉,是任何一位雄才伟略的皇帝都接受不了的,所以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阁下之意,是佛门会向裴矩求救?”
黄尚面露一分傲然,三分自信,五分期待和七分战意:“了无已是冢中枯骨,真正可做我对手的,唯有裴矩!”
宇文邕却是对于这种武者之间的惺惺相惜嗤之以鼻,好不容易有个能够正面击败了无,彻底摧毁佛门信念的机会,绝不容许再有一位大宗师阻止,立刻有所决断。
必须要阻止佛门,向裴矩求援。
……
……
长安西郊。
静念禅院。
这座寺院在五胡乱华时期修建,至今已有两百余年,从小小的一座寺庙,到了如今的规模,寺内建筑加起来达数百余间,若从高空俯瞰,俨然是一座小城。
正中处有七座大殿,其余上百座殿宇拱卫着它们,每一座都以三彩琉璃瓦覆盖,宏伟华丽,令人震撼。
而主殿之前,又有一座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正中处供奉着众多佛陀菩萨和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栩栩如生。
炫富!
绝对的炫富!
也正因为这么大的地方,当佛门僧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时,才能毫无压力地住下。
众志成城,抵挡邪魔!
此时大殿之中,就有数十位僧人落座,个个宝相庄严,气息强大。
其中达到宗师之境的,更是接近十人。
这就是遍布天下,寺院近千的佛门势力。
而位于正中的,则是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僧人。
他身材高挺,面容俊秀,皮肤光滑,脸上有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悲悯,也没有高高在上,而是一种纯粹自然的舒适感。
同时他并没有手挂佛珠,摆出眼观鼻,鼻观心之态,而是双手自然垂落在双侧,眉宇间含着一份毫无压力的笑意,看向众僧。
被他看向的每一位僧人,都露出由衷的敬意。
因为此人就是净念禅院的禅主,“圣僧”了无。
名震天下一甲子,无可置疑的佛门圣僧,无数信徒的精神领袖。
如果换在数年前,区区一位魔门后辈,想要挑战“圣僧”了无的权威,所有僧人都只会淡然一笑。
可现在,先是“狂雷”赫哲战败,突厥国师如日中天的威望大损,连带着整个突厥退兵,后有魔门第一高手“冥主”沐天缈连续败阵,连整个阴癸派都予以臣服,一统之势不可避免。
宇文邕身为帝皇,都有那般体悟,佛门众僧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了。
但他们绝对不允许佛消魔涨,天下苍生也不允许佛消魔涨!
“阿弥陀佛,今苍生受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此时最先开口的,正是慈航静斋之主静一师太,她双手合十,眉宇间露出前所未有的凌厉之色,凝聚着坚决无比的除魔决心。
仅仅两个月不见,她已是苍老了许多,细密的皱纹爬上眼角眉梢,以其宗师修为,玄功深厚,按理来说,是绝对不该如此的。
那毫无疑问,会导致这样的,肯定是……
天下苍生的安危!
对,不会再有别的事情了!
“阿弥陀佛!”
众僧见她为天下苍生操劳至此,不禁心生敬佩,也齐喧佛号。
然而了无却是开口,醇和的声音响起:“师妹着相了,所谓破而后立,颓而后振,我佛门遭受此劫,亦是盛极之衰,顺应便可。”
众高僧有些双手合十,露出赞同,有些眉头微凝,并不认可,静一师太属于后者,但她也不再多言。
了无看了眼最边上的师弟了空,再望向静一师太:“师妹,十日之后,请你护送了空和我寺典籍,往陈一行。”
此言一出,众僧面色大变。
了无此举,是要放弃静念禅院?
如果静念禅院这佛门之首为北周所破,那各地的寺院岂有幸免之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师兄!”
一时间,人人呼唤,了无却是不应,看向静一师太。
静一师太缓缓起身:“师兄,请收回此念,我等当舍身成仁,护佑天下苍生,绝不令邪魔得逞!”
邪是宇文邕,魔是石之轩。
她此行下山,已经将后事安排妥当,真的是准备入地狱了。
了无轻轻一叹,刚要说话,又有僧人入内,低声禀告:“师兄,陛下调集兵力,将我佛门欲往齐地的弟子全部拦下。”
众僧听了,有些奇怪。
自从灭佛开始,那些不愿意乖乖还俗的佛门弟子,自然往北齐和南陈而去。
但相比起北齐,还是南陈对于佛门的接受程度更高,四百多家寺院随便寄宿哪家,都能挨过这段苦日子。
宇文邕此前封堵,也侧重于南陈,但现在突然调整到北齐,这是为何?
静一师太心有慧剑,突然问道:“周帝可有调兵汾河?”
那僧人闻言去探,很快回报。
是的。
北周边境再度聚集兵力,直指晋阳。
在场的僧人依旧不解,唯有几人若有所思。
了无最先看向东北方向,微微一笑,静一师太很快也明白了。
北周调兵,名为威逼北齐,实则是宇文邕希望将那个人限制在晋阳之中。
有鉴于此,静一师太雷厉风行,立刻往殿外走去:“邪魔作茧自缚,当真苍生有幸!”
了无唤道:“师妹!”
静一师太坚定地摇了摇头:“请师兄不要阻止,贫尼此行东去,定请裴矩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