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虚无啊……无数人为之坚持,为之坚信的,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事物。
哪个不虚无?
轮回反复,无间永恒,不虚无吗?
混沌莫名,本该胜的败了,本该败的胜了,不虚无吗?
奇迹扭转,敌人就不能奇迹吗?大家都以奇迹定胜负,最终不还是要比大小,比命运,碰运气,算积累,简直就像是最简单的算术题,虚无的简直要死。
更别说宿命钦定了,这不是虚无,还有什么是虚无?
只是为了存在延续,没有其他东西,就是延续存在,难道还不算是虚无吗?!
存在与延续乃至于一切的正确……反而可以证明虚无的正确。
这是一次最伟大的实证,兼顾了创造与虚无两种正确!
何等精妙的构思!何等不可思议的创造!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苏昼,此刻也要为万象葬地的存在而惊叹,为自己之前对万象葬地诸多幼稚的想象感到羞愧。
是啊——怎么可能,哪一位伟大存在的眷属会愚蠢?祂们都惊艳绝才,有着最强的决心和最坚韧的意志。
祂们和自己相比,无非就是少了点伟大存在的帮助吧,如果祂们也有各自之道的伟大存在教导,恐怕并不会比自己逊色多少。
而且……不愧是创造之界。
苏昼抬起头,看向整个宇宙。
以他如今的实力,似乎能感应到……的的确确有一个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无悲无喜。
即便是黄昏的虚无,也要与创造联手,才能证明自己的正确。
——创造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缔造一个唯一神,祂也绝对不是被奇迹打傻了怀疑自己……与之相反。
——祂的目的,是要更加正确!
【……百万年来,你是第一位看穿了万象葬地本质的人】
苏昼震撼,林肯尔达又何尝不惊愕。
即便是淡薄强大如祂,几近于求空的极致,无悲无喜的合道强者,此刻也难免为苏昼的敏锐而心泛微波。
可很快,祂又漠然:【但即便如此,想要试道于我,却也远远不够】
【原初烛昼,待你合道之后,无需你前来,我便会前往你的道场,与你论道……但现在,离去吧】
【不然的话,你也只会成为梦的一部分,成为葬地的一员】
话未毕,早已站立起身的无间狱卒,便轻轻踏步。
而祂足下,那似乎同样并无任何特征的黑矮星,在瞬间就浮现出万千道纹脉络,交织铭刻无尽符文烙印于虚空。
霎时间,漫天星光随之扭曲,浩浩荡荡的光之长河划过弧线,被最纯粹的引力拉扯,偏移,令这片时空化作透镜——不仅仅如此,在无尽星光扭曲的刹那,亦有一道道令时空结构为之动摇的波纹闪过长空,令目之所极的星之尽头,也随着引力的变动而凹陷。
万象葬地,合道武装。
【归墟天球】
一颗被铭刻了法度,事件视界内外皆是大道纹理,内蕴一整个宇宙之种的‘神造黑洞’!
“……看来,这就是万象葬地最核心的真理所在。”
一看见这合道武装的启动,即便是苏昼心中的危险感已经突破了界限,仅次于与诸位伟大存在交流的感触,他也忍不住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扭曲时空中的漆黑:“无法观测的奇异点,存在的虚无,最终寂灭的象征——却也有可能,是全新宇宙的初始,‘太初奇点’的原型!”
这归墟天球,看似只是一颗普通的黑洞——强大的合道极限强者,完全可以操控黑洞作为武器,将微小的黑洞当做机枪子弹喷射,将硕大无朋的银心黑洞当成炸弹,一颗普普通通的黑洞根本不足为奇。
但是,青年却能知晓,归墟天球,却是一个可以承载整个‘万象葬地’所有迷梦的究极神器。
等待万物归墟之时,归墟天球于虚无中爆炸,便可将梦由虚化实,成为全新的宇宙雏形。
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要将归墟天球引爆,苏昼觉得单单就林肯尔达自己恐怕都够呛,这合道武装中蕴含的法理绝对不仅仅是黄昏的虚无……
【难以置信】能听见大道树震撼无比,就连之前的背景音和旁白都懒得装的声音:【这是我的眷属帮忙做的,瞧瞧那个道纹法理——绝对是我的眷属自愿做的!】
【还有我的】同样刚才也在解说的世界树声音也非常震撼,甚至带着一丝自我怀疑:【我们的眷属,和黄昏那家伙的眷属联手?】
【祂们究竟要做什么?】
——好家伙。
苏昼心中如此想——日后他再怎么震撼惊讶乃至于自我怀疑都不用害怕掉逼格了,因为伟大存在也干了。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实际上,青年想的却是‘果然如此’。
万象葬地,如今要去袭击造物之墟,夺取造物之墟的合道武装‘造物烘炉’,肯定有其目的,如今来看,估计就是想要去得到归墟天球的引爆器。
而林肯尔达这位号称杀死过合道强者的合道强者……
“冒昧问一句。”
苏昼忍不住提问道:“请问,您当初杀死的那位合道强者……难道说?”
【嗯】
林肯尔达毫无波动地回答道:【想要杀死那两个家伙可真难啊……如果不是祂们放弃抵抗,又是第一代宇宙意志崩灭,宇宙根源万道崩溃之时,即便是我,也没办法让祂们入灭】
【万象葬地……也正是我这位亲手杀死了好友的罪犯,囚禁自己的囚笼】
话毕,沉默了一会,祂叹息:【看上去,即便是你知晓了真相,也没打算走,是吗?我就知道这毫无意义】
【原初烛昼,我说过,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即便是承道之龙以烛昼之体重现世间,祂的本质,仍然是……】
“你又以为烛昼是什么?”
而苏昼打断了林肯尔达的话,他笑道:“一切都可以是烛昼。”
“承道之龙,亦或是星萤,无论她前身是什么,应该付出什么代价,那也应该是她自己知晓一切后的选择,而并非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选择了未来。”
林肯尔达眯起了眼睛。
祂虽然还有耐心,还有时间,有的是精力去劝退这位莫名给予祂昔日老友感觉,给予祂莫名亲近感的年轻强者。
但是,那些自梦中具现,因虚无而延续,因延续而存在,又因存在,决意将虚无带向万事万物的黄昏眷属们,却失去了耐心。
苏昼的确击溃了祂们的合力,那莫名的神力似乎是某种合道武装的力量,令祂们不敢擅自攻击。
但是,林肯尔达的存在,这位几乎从不管理祂们,但却隐约为祂们后盾的合道强者,却在与这位原初烛昼对峙。
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故而,有几位造物尊主互相对视一眼,便开始微微异动。
一时间,诸多黄昏械神皆为阵路一部分,一道道晦暗光辉纵横交织,赫然要凝结演化为一座浩然大阵,无尽符文光辉跃动万变,道尽了虚无真意。
趁着苏昼与林肯尔达对视时,祂们赫然是要尽起大阵,以绝对的力量镇压这位几近于合道的强者!
“退下!”
但是,就在黄昏大阵之力勃发,激荡亿万里星空,令周边诸多星辰摇曳不定的刹那,却有一声断喝响起。
苏昼抬起头,他环视寰宇,第一次正式看向这些自幻梦中化实而出,从梦的囚徒,变成现实囚徒的黄昏眷属。
正视这些偏离了正道的迷茫者。
——故而当头棒喝!
“迷途者,还不醒悟?”
青年沉声断喝:“汝等已偏离正法,已为外道!”
轰!
宛如平地惊雷。
大阵在瞬间就破碎。
一时间,林肯尔达睁大了双眼。
【这是?!】
本以为自己绝不会继续惊讶的祂失态地向前踏出一步,握紧了双拳。
这位合道强者,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因为祂看见了。
随着苏昼一声呵斥,便有道道胜似洪流的昏黄雾气自其身上澎湃而出,朝着四面八方奔涌。
即便是凡人也可以清晰看见,这浓郁到了极点,莫说是恒星光辉,就连宇宙本身似乎都逐渐黯淡,逐渐化作寂静虚无的雾气,仿佛代表着这宇宙中最寂静也是最终的命运。
黄昏之息鼓荡流淌,真理涌动间,令周边无数黄昏眷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本能且茫然地中止了大阵。
然后,陷入其中。
一时间,寰宇天地,再无任何神念起伏——在最为纯粹,最为浑厚的黄昏之意下,或许凡人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所有自命施行黄昏之道的眷属,必然会陷入最为宁静的‘空’中。
天黑了。
并非是没有光芒,也不是墨染虚空,更不是神魂被遮蔽,意志被欺骗,灵魂陷入了幻境。
只是因为一切都不存在,所以即便是有眼有魂,有神有意,依然有眼不能视,有口不能言。
自然,也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令祂们恐惧,令祂们迷茫,令祂们痛苦绝望。
所以……永恒惶恐苦楚的心,才能得到安宁。
【我……我所行所为……并非正法……】
黄昏之雾中,一位黄昏造物颤抖着跪下,祂战栗着凝视着自己的手,原本坚信的面容,露出了脆弱动摇的神态:【我误解……是我错了】
【那我这一路所行,自梦中具现后的复仇……这一切为了将虚无扩散的牺牲与奉献……也是虚无】
而与祂一样的械神造物,布满了这片星空。
所有还在万象葬地中的黄昏眷属,都被苏昼释放的黄昏神意所接触,侵染。
紧接着,便沉默不语,陷入茫然。
苏昼一步一步向前踏步。
不用战斗,也不用论道。
苏昼只是走过去,展现‘黄昏’的正确,这在场的所有黄昏眷属,或者说,所有没有真正领悟黄昏之真意,却自以为是黄昏眷属的存在,都将陷入无比的震撼与战栗。
【我错了……】
【扩散虚无,已经是行动……】
【如果,如果我真的想要等待,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等待和选择……强行让其他人等待,是最错误的错误!】
苏昼所行之处,所有黄昏眷属,所有万象葬地的械神都恍然不觉,俨然忽视了这位之前令祂们震怒,发誓一定要将其化作虚无的‘大敌’。
甚至,遥远彼端,造物之墟。
合道强者,擎天泰坦安德洛阿克托眉头紧皱,眺望遥远时空彼端。
【怎么回事?】
祂轻声自语,带着疑惑:【那些仿佛下一秒就要压过来的万象葬地大军怎么突然全都停下来了?】
【极天高塔的援军被宇宙意志挡住了,这是意料之内……但万象葬地的这些怪物,又是被谁挡住?】
祂闭目沉思,似乎是在推演,感知细节气息。
然后,目露不可思议:【原初烛昼?!】
【是祂?!虚无真意?!】
【看这纯度,哪怕是林肯尔达这老东西也远不如他——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此刻,这位擎天泰坦,登时就为自己昔日的选择,感到了一丝困惑与不解。
难不成,自己当初为那位的碎片随手选择烛昼这一在多元宇宙中并不怎么有名,但承受能力却意外强的种族,其实是一步意料之外的妙棋?!
而万象葬地中。
一步,一步。
苏昼就这样,跨过扭曲时空,来到了归墟天球,无间狱卒林肯尔达的面前。
“现在。”
青年与合道强者四目相对,两人相对而立。
苏昼肃然道:“现在,我是否有资格,与你交流何为黄昏,何为虚无的正确?”
沉默。
从林肯尔达漆黑黯淡的眸子中,看不见任何感情,感知不到任何波动。
祂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只是单纯的凝视,凝视眼前这陌生无比,但却令祂无比亲近的存在。
与自己的老友,与自己的大道都无比相似的气息……最终熔炼为一处。
所有的正确,都成为了眼前烛昼的基石。
于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祂笑了起来。
【请】
林肯尔达伸出一只手,指向归墟天球的一个角落。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地。
但这已经足够。
因为轻笑着的合道强者,用带着希冀的语气,邀请青年。
祂说:【请吧,道友】
林肯尔达的表情,带着遗憾,怀念,也带着坦然与真挚,这情感甚至用灵魂的波动要感应都无比复杂。
但无间狱卒仍然无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即便这笑容几近于渴望。
祂说,祂叹,祂感慨:
【或许,我百万年的等待】
【就是为了今日】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