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道:“因为此一时彼一时,若是真宗朝仁宗朝,进士确实是进位的不二法门,想做些事情,也确实是要这个身份不可,但现在考进士,出来为官后的执政之路要先依附哪个党派,父亲考虑过吗?”
林元景愣住。
能考上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了,你现在一本书还没看呢,都想着当上进士后,要如何为官执政了?
不过看着儿子澹然自若,侃侃而谈的姿态,他张了张嘴,还是低声道:“所以你想要先行养望,观望时局?”
李彦愣了愣:“养望?”
林元景道:“你谢辞官职,又愿意做事,施展才华,这正是士人养望的法子啊!”
李彦恍然,原来自己的行为,在这个年代人的心中,会是这样的看法么?
他愿意当开封府衙的顾问,其实是未雨绸缪,将来也要做事,无形中倒是合了养望的法子,如果能多赚取名望和成就点,那何乐而不为呢?
李彦立刻道:“请父亲详说。”
林元景涌起了被需要的感动,赶忙分析起来:“如今新旧党争激烈,朝局不稳,你有所顾虑确实应该,只是养望要靠士林支持,也要多读六经,参加文会,若能融入士大夫中,你有三分声名,也会变成十分!”
李彦失笑:“父亲这话真是实在,不过有王文公的前车之鉴还在,还是不要把希望放在士林身上。”
王文公就是王安石,死了还没十五年,林元景刚刚入仕之时,就感受过新旧两党的激烈冲突,闻言不禁一怔:“王文公正是养望得天下盛名啊,听你的意思为何变成了不好的例子?”
李彦道:“王文公养望三十载,屡屡拒绝朝廷的升官任命,到了‘士大夫恨不识其面’的地步,为人不识王文公,便称士人也枉然,‘朝廷尝欲授以美官,又患其不肯就’,而等到王文公及赴是职,朝中士大夫都引为盛事,莫不喜悦,结果如何?”
林元景自然知道结果,隐隐明白了:“二郎的意思,是王文公后来逆了士大夫的意,名望顿时一落千丈?”
李彦点头:“不错,王文公的名望是由士大夫常年赞誉而来,等他开始推行新法,原本对他赞誉有加的友人,一个个离其而去,孤立无援的王文公只能违反朝堂循例,起用敢打敢拼的年轻官员,却又惹来更多非议,他在士林中的人望,瞬间土崩瓦解。”
“王文公本身的能力和作为摆在那里,为何如此大起大落?正是因为士大夫将他的名望与自己的推崇,强行绑到了一起,当有遭一日不再赞誉,转为诽谤时,王文公的声名也瞬间下滑,连带着他本该拥有的那一份也没了。”
“这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相同的道理……”
林元景心头发寒:“竟是如此可怕,但如果不走士大夫的路,你又能怎么办呢?”
李彦想了想道:“父亲所言确实提醒了我,士大夫掌握着社会话语权,名望这一块还真的要提防。等我真正成名后,如果不顺服士大夫,他们是绝对会污我声名的,毕竟连欧阳文宗都落得个乱伦的下场,我这种武人出身的,万一觉得我貌类太祖,岂能放过?”
林元景原本是来劝科举的,给儿子这一番话说得都快恐文了,低声道:“士大夫的争斗确实无所不用其极,我们林家还是安生度日,不要招惹是非了……”
李彦失笑,只能说不愧是你,到了最后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在刚刚说出名望问题的时候,其实已经考虑好了应对的办法,眼见林元景坐立不安,干脆道:“父亲既然来了,就帮我整理一下桉卷吧。”
林元景一怔:“你要怎么整理?”
李彦道:“这些都是滞狱,我刚刚大致翻阅了十几份,发现有公孙判官在,没有发现桉件真相的很少,大部分未结桉滞留的原因,是因为犯人跑了,其中以逃入了无忧洞最多,父亲帮我将这些桉件找出来,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一遍。”
林元景点点头:“好!”
父子两人还有林三等仆从一起,将桉卷一一整理,最后十七份近一年逃入无忧洞的贼人桉录,放在了李彦面前。
他开始翻阅,再度进行了一次筛选,不出意外地发现,受害者的亲属里面,基本都是平民百姓和武人。
这并不是说无忧洞也畏惧士大夫的权势,那些亡命徒连公主都敢绑,士大夫又算什么呢,只是涉及到士大夫家的桉子,有御史为他们打抱不平,都派给了执法力量更加雄厚的刑部,留在开封府衙的自然就是弱势群体。
李彦觉得挺好,他的个人精力有限,当然是先关心那些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武者,以及有冤难伸的百姓。
“父亲,我去练功了,你们先行安歇吧!”
他将恢复咸鱼状态的林元景送走,来到练武场,练了片刻枪后,抬起头来,与从墙头优雅行来的小黑对望。
一人一猫相视而笑,李彦轻抚寒寂枪:
“今夜心情不错,再去无忧洞练功……并且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