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装作犹豫,一口应下也太过了,总得露点“真情”吧。
“二郎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若是帮我和你婶过了这一关,下辈子我们夫妇衔、衔那个草,怎么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噗通一声,王麻子俐落地跪下了,跪侄儿算什么,只要这事办妥了,入了王相公家,要他磕响头他都心甘情愿。
“使不得!二叔请起!”
王冲扶起王麻子,心中已有了计较,本没想着这么简单就铺出下一步的,但王麻子笨得以为自己笨到这般容易被哄骗,就此顺坡下驴吧,说起来,怎么感觉像是在跟这家伙比笨呢?
他咬着牙喘着气,像是经历了一番挣扎,再决然道:“备着给爹爹办后事是孝,救二叔婶婶出苦海也是孝,所谓活人为义,救急在先,二叔的事要紧,这林院……”
环顾林院,王冲依依不舍地叹道:“侄儿也不质押了,就让给二叔吧!”
王麻子愣住,这太出乎他预料了,他真没想过自己能成功的,现在却是加倍的成功,王二郎居然直接把林院让给他了!?
“二叔和婶婶遭难,还是侄儿托你们办事惹来的祸,此事侄儿得担下来!反正家中还有田地,就在田地边立起茅舍,只要能读书写字,足矣!”
王冲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王麻子顿觉自己渺小无比,丑陋不堪。他从不相信天底下还有纯善之人,但凡他人行善,不是迂腐痴呆,就是别有用心,比如说他堂哥王秀才,这两桩都沾了。
可今日王冲此举,让他的信念动摇了,他真切地感受到,立在自己眼前这个少年,自己的堂侄,就是一个伟岸君子,一个义薄云天的大善人,高尚得片尘不染。
被王冲这义举深深震撼,王麻子真哭了,哽咽道:“亏得有二郎……待二叔婶婶过了这一关,只要有一口饭吃,绝少不得二郎你们兄妹!”
也不知这话几分是真,这声泪几分是为自己,不过王冲自不在乎,趁热打铁道:“侄儿这就立契,将林院转给二叔,二叔尽快典了还债!”
王冲急,王麻子自然更急,风风火火找来于保正。于保正一来,神色茫然,投向王冲的眼色满是询问。前日王冲专门找过他,另有一番托付,自是打算护住林院,怎么一下就变了心思,要转给王麻子夫妇呢?
不知是被王麻子哄骗了,还是被何三耳逼压了?
后者于保正无胆插手,可若是前者,于保正还有心劝劝。正要开口,却见王冲递了个眼色,微微摇头。这一瞬间,眉目稍变,一股久历世事的沉稳气度悄然透出,哪是他所以为的迂腐少年?
于保正心中震撼不已,真如自己之前所料,这小子城府不浅!
将王冲前后的言行连在一起,再感慨道,还当王二郎依旧不经世事呢,这么看来,王二郎早已另有盘算,把自己当暗子了。
不过他于保正也是有城府的,王冲到底有什么盘算,他虽一头雾水,但衡量下来,他其实是两不得罪,便装作不觉,向王冲交代起契书该怎么写。
于保正公事公办地念了契书的格式文字,先描述田地屋舍产业的具体情况,例如位置、大小、起止边界等等,再立下日期,标明业主身份,质押或出卖的原因。之后写明中人断价,买方身份,最后补充是否涉及税钱以及赎买规则等事项,再是双方及保人画押。
听了这格式文字,王冲摇头道:“我是把这处林院转给二叔,又不是买卖,更不必去官府过契,不能照着质押或者买卖契书来写。这样吧,我来写,保正看有无问题,免得耽搁了二叔还债。”
王麻子点头不迭,王何氏站得远远的,也不好凑过来,该是怕横生枝节。此时王冲说话,她也强忍着不出声附和,就扯着脖子踮着脚,巴巴地望着。
转让就是送,这是人情往来,不管是转让仆役婢女还是田地屋舍,直接给身契田契就好,本不必立什么文字。不过王家这处林院是有一二百年历史的祖业,哪有什么地契。王家住这里一二百年了,哪个说这林院不是王家的,哪个就是疯子,即便真出了疯子,还有官府的五等丁产薄佐证。
但此时情况特殊,王冲是转让给王麻子夫妇,再由他们卖给何三耳,王麻子夫妇就得有此处林院的“产权证”,王冲立下的契书就起这个作用【1】。
王冲把林院转让给王麻子夫妇,而不是让王麻子夫妇代为质押林院,这两个流程的结果没太大差别,反正真正的下家是何三耳,只是对王麻子夫妇来说,环节上更清晰,麻烦更少。
走后一个流程,所有权一直在王冲手上,王麻子夫妇不过是个中间人,而走转让的流程,王冲立下契书后,林院的所有权就到了王麻子夫妇手上。看王何氏紧捏着拳头,眼中像是滚着火苗般炽热,就知道她是多么地期盼这份转让契书赶紧到手。
当然,王冲写下不合格式的转让契书,这事顺理成章,就没谁多想了。
“此致苍天在上,立契过让王家宅林,王冲非不守祖业,孝悌乃真人君子立命之要旨……”
【1:古时所谓的“产权”,其实是不言自明的,只在交换时候才出现了田契产契,如果是积年不动的祖业,就靠默契互认了。宣和年间,宦官杨戬、李彦搞“西城所”夺田,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无限追溯。一旦发现某人的田契没有最初的上家,就指认该田地是无主之田,由此夺为公田,增立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