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牙人那传回的消息,萨尔泰大人身边的确是有郑齐这么个家人,而且奉令出外,具体是何事不清楚。”
听了周宁的话,白道隆那张商人似的和气面容顿时惨淡得有如亏了血本一般。
“京官最可憎!”
他恨声骂道。
“关防也没错,该不是假的,两位钦差出行前,邸报上就提过会巡查禁矿的事。”
周宁小意地提醒着,白道隆冷哼了一声。
“巡查!?他萨尔泰真要巡查,就该行文给李朱绶而不是我!现在就派个家人直接找我,这不是明摆着要在我身上剐油吗?就为他钦差来,我的矿场已经停了一两月!”
周宁无奈地陪笑:“可终究得应付啊,钦差门前也七品官呢。”
白道隆无奈地叹气道:“罢了,只得割肉应付这恶狗了事。”
过了好一阵,一队人出了总兵衙门,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那个满身细光绸子的年轻人呼啦啦摇着扇子,咬牙恨声道:“这白道隆把咱当叫花子打发么?五百两银子?吃屎去吧!”
他朝身边人扬着下巴:“去查清楚!看他白道隆在这英德有多少黑矿,拿实了证据,一处要他一千两!小看咱郑齐不要紧,小看咱家主子,他还想不想在这总兵位置上呆了!”
身边人轰然应诺,相互对视的目光里满是兴奋和贪婪。
李庄,听涛楼的贵宾厅再次迎来贵宾。瞧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茶悠长叹:“为师之所以在这英德闲居,除了参悟天之势外,也是因为始终看不透这儒法得一的困局。”
困局?
“没错!这天下,已入困局!”
段宏时霍然起身,一脸的愤慨。
“前几日我经过浛洸,正好遇上李朱绶向浛洸殉节妇人授牌匾。因贞节被夺而寻死的妇人,为师不言是非。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父母和指了亲还未纳采的夫婿被贼匪害死,独她藏身而活。而后她家中亲戚前来,未发一言,就轮流给她指着井口,催她殉死。”
“她家尚有宅地祖屋,亲戚用心,路人皆知!可那小女子孤苦无依,无人替她声张。周围邻友有心说话,也难以开口,怕碍了她完节声名,就眼睁睁看着她投井而亡!”
他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回想自己所见那一幕:“就在李朱绶给殉节妇人授牌匾的时候,出了这一幕咄咄怪事,正是那些牌匾让邻友旁人噤若寒蝉,让那小女子无颜存世。而她的亲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以礼教杀人,填私心深壑。世上却无一人出首喊冤,心肺已然笑烂!为师就在那!为师就看着他们似哭实笑!为师恨不能……”
他有些哽咽,停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听到这,纵然前世已经见识过太多惨事,李肆的心口似乎也在开裂。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比关蒄大不了多少,这点年纪就遭受了如此惨事,怕是下到地府,喊冤之声也会让阎王毛骨悚然。
段宏时继续道:“本朝礼教兴隆,背后实乃儒教腐坏,此事人人本心都知是错的,可人心却被禁锢到如此地步,以礼杀人而众口无言!再加上法术强直,这地势已然被儒法一体给沉沉缚住,再难起伏。为师断言……”
段宏时的言语如利刃,似乎是在他自己心头一刀刀割着。
“百年之内!百年之内,这地势就会僵死一团,腐臭冲天,那时将有不堪言之大变,不知山河会染成如何颜色,华夏会沉沦到九幽几重!”
李肆有些喘不过气来,老师你说得太对了,虽然时间上还差点,但让这满清继续统治下去,华夏大地就会是你说的那番景象。到那时草民成了愚民,风水比命还要紧,官老爷成了愚官,海上苏武“美名”远扬,朝廷成了愚堂,沦为当世笑柄。见到洋人当成鬼怪,迷信之事横行。守旧自大,蛮横蒙昧,演出种种荒唐可笑更可悲的戏幕。
“老师,你错了,这不是困局……”
李肆缓缓开口,段宏时呆住。
“我看到了另外一个可以得一的东西。”
他平静地说着,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亮,那是他凝聚而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