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注意到了这规则着落点还是在一个“利”字,年轻人有了反击:“孔圣之道,即便不能适用于利,却是所有人道中,最能适用于国的。人上有家,家上有国,一国若是不靠孔孟道,又何以成国!?”
唐孙镐接过了这话茬,“你说到了人道最要紧的一点,国,何以成国!?我来问你,这一国,到底是因何而在的?”
年轻人愣住,为何有国?这问题可真稀奇……。
但他终究也是才思敏捷,马上有了反应:“那自是护家护民,一国不在,何以有家,家若破,何以有民。”
唐孙镐摇头:“一物自在,有其存,也有其求。你只说到了一国之所存,就如人要吃饭,才能活着。却没说到一国之所求,就如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成人只是为活而活。若是一国只为护家护民,为何华夏三千年,国来国往,无三百年之运?”
年轻人终于被问住了,这也是孔孟道的死结。
轮到宋既开口,这方面他更有心得,他道:“天道既显,循循不息,将亿兆之民比作一个人,这个人,始终是在求利。三千年以降,人世变幻有多少?这都是求利而生的变化。所以呢,国,何以成国?就是要容人求利,而要容人求利,就得践行天人三伦。”
宋既指向天坛中网央,祭台上那块巨大的无字石碑下,就立着《皇英君宪》,也就是皇帝与万民之约,“陛下此约,已是将我们这一国为何而立说得再清楚不过,践行天人三伦,容国中人人得利而不相害,只要一直在这条路上走着,这一国就永在!”
年轻人微微张口,目光闪动不定,他此时才算是彻悟那份君宪是在说什么,不是在说皇帝与民人的关系,而是在说这一国的根底。
许久之后,广网场上的争吵声传来,年轻人才清醒过来,他又有了疑问。
“本朝既以此约践行人道,新组一国,就该以天主道衍下治政学思,一统人心。观陛下和朝廷施政,却是各道都行,甚至还要立东西两院,容工商参政,人心如此杂乱,又怎么合力做事?”
听到这话,唐宋李三人同时笑了,李方膺道:“现在就叫乱?过些时日,欧人诸多著述面世,那时才叫乱。”
唐孙镐道:“欧人之国,在我华夏看来,几乎是一团散沙。不列颠人也有两院,国王不经两院允准,就难行事。荷兰人更是以两院定国是,商人宰国。”
“在欧罗巴也有天人之伦,他们也主张,普天之下,人人无贵贱之分。”
“他们以商人做买卖的道理,将一国视为民人与朝廷的契约。”
“他们认为,一国所立,为的是保护民人私财。”
“他们认为君王之权,源于万民所授,而不是上天或者神明所授。”
“他们认为,君王要受万民之法所限,不得有越过此万民之法,也就是大宪的特权。”
“他们认为,律法是万民人心所在,较之君王之心,较之读书人之识,更接近于天意。”
“他们认为,订立律法之权在民,君王和官府只能依照律法审裁和施政。”
三个人里,唐孙镐更注重欧罗巴思想的吸收,特别是不列颠人霍布斯和洛克的思想,同时在跟伏尔泰和卢梭的沟通里,也理解了法兰西人的启蒙思想萌芽。所以他对欧人所思,感悟最深。
这一番陈述,让那年轻人呆若木鸡,他的脑子就像是一圈脆弱的木栅栏,猛然撞进来一群野牛,往日的界线顿时凌乱不堪。
好半天,他才结结巳巴地道:“这、这些东西,朝、朝廷也能容其散播于世!?”
李方膺玩味地看着这个跟昔日的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年轻人,问道:“你觉得这些东西,是对是错?”
年轻人深呼吸,咬牙道:“有些说法似乎有道理,但有些说法,却太过无君。我华夏三千年,国虽难有三百年之运,但这只是看衰。看兴的话,依旧是君王和朝廷领着一国所得的,没人愿意立于无君之国,那样会让民人觉得一国无所依托。”
三个人相视一眼,同时点头,这个年轻人的识见也算是不凡】同时他的心声,也该是国中读论尽数传播,着实不妥!这一国人心尚未一统,学生说的是,信各道的都还有,能明了天主道之人毕竟还是少数。如今多出这些言网论,势必被他们用来制压陛下和朝廷,这一国乱了,我华夏再起的希望也就破了。”
年轻人的建议,本也是他们三人之前面对李肆时的建议,而李肆的回答,正好用来应对这个年轻人。
李方膺道:“可华夏与欧罗巳相交,日渐繁密,这些言网论,终究是压不住的,这该怎么办?”
宋既也道:“商贾事兴盛,这些道理也就越来越明白,民人也会越来越惯于拿商贾事打量国政,一内一外,人心之变,会快得让人难以预料。”
年轻人浑然不知道自己成了日后这三位被并称为“西行三贤”的大人物考察国中读书人之心的样本,他也蹙眉道:“是啊,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