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兵多年,要到用兵时,西山大营的旗兵却来了这么一出,雍正还能沉得住气。他也很清楚,当年先皇康熙推着满蒙八旗在湖南跟南蛮对决,折损甚重,以至现在旗人对出战之事尤为忌惮,现在不闹,他还心里没底,就怕上了阵再闹呢。
雍正不仅沉得住气,还纵容旗人这么闹,原因是他要行惑敌之计。张廷玉曾建言说,南蛮消息灵通,北面一出兵,不定那李肆就要在南面收兵,转头北上。
因此由得西山大营的旗兵闹闹,让那李肆觉得自己翻腾不起风浪,不放在心上,推着他进一步陷在南洋,然后再大举兴兵,定能收到奇功。
对于此战设想,雍正早就想得通透,他当然没打进南蛮腹地的心气,跟张廷玉等军机大臣商议的结果是,趁着南蛮兵力空虚,从江西方向狠狠打进去,吃掉南蛮一部分佯动的兵力,再复江西全境,就算竟了全功,而这样的功绩,既不会惹得李肆狗急跳墙,又会给自己,给大清留下一道辉煌战功。至于后面的事情……李肆重里子,到时把里子让足了,面子站稳,他雍正就算是超越了先皇康熙的中兴明君。
因此雍正对书案上那件件兵部奏报不怎么在意,他更在意的是,别弄假成真,到时候真的拉不动这些骄兵了。
“无妨,一个字:杀!”
再想到之前在圆明园震慑朝堂,信心就在雍正心胸间流转,再看看那些奏报,他冷声一笑,别看现在跳得欢,到时朕可要拉清单。
“皇阿玛……”
盘算着时辰一到,到底先拿谁开刀,弘时求见。
“皇阿玛,八叔……阿其那已难成祸患,皇阿玛真的不能放八叔一马?”
弘时进来,蓬的一声就跪下了,是来替阿其那求情的。雍正冷冷看着弘时,好一阵后,朝外一指:“滚!”
弘时自小跟阿其那一家关系就不错,早前那几年受雍正默许,还经常跟遭圈禁的阿其那来往。雍正知道,这个儿子对自己处置阿其那有意见。
对这个儿子,雍正一直都很失望,气量狭小,为人偏激,听风就是雨,比弘历差远了。起码弘历受仪仗的气度就是稳稳的,天生有帝王之气,而这个弘时却怎么也上不了台面。眼下一国都在盯着南面之事,连未成年的弘历都求请逢差,这个成年阿哥,却连一点毛遂自荐的心气都没有,还老在那些个狗屁事上掺和。
雍正对弘时早就没什么期望,所以情绪表露得格外直接和决绝,弘时浑身打着抖地退下了,还没出殿,雍正冷哼一声,再把他吓了个哆嗦。
赶走了弘时,雍正继续盘算自己的进军大计,心中还有余裕溜过这样的念头:“想必李肆也快收到我出洋相的消息了,你就偷着乐吧,还有更大的乐子等着你呢!”
黄埔无涯宫,李肆不在意地道:“瞧鞑子那般德行,一个西山大营,竟然动弹不了,还想趁咱们分身乏术来吃豆腐,真是做梦。”
政事堂首辅汤右曾、次辅范晋和枢密院知政苏文采都在,这就是个小型的国务会议。
苏文采翻着资料,摇头道:“官家,不可小视。西山大营六万人,武昌大营还有三万绿营,其中半数也编练了多年火器。如果雍正真要下大力,还能从察哈尔凑个两万马队,再加上田文镜的两万江西绿营,到时候可是十三万大军!咱们在那个方向只有虎贲军一军,还分散在江西湖南两处。”
范晋也道:“西北的岳钟琪还握着近十万绿营和喀尔喀蒙古兵大约两万,如果雍正决绝,舍掉西北,回防荆州西安一线,还能在湖南方向策应,这可是二十来万人!跟早年康熙聚兵二十万可不同,这些兵大半都是全新编练的火器军,用的是燧发枪。”
汤右曾沉沉点头:“缅甸和爪哇之事,必须尽快了结!”
李肆依旧不在意,八面出击,雍正会跳出来的可能性,在定下出兵计划时就早预见到了。他懒懒地道:“之前不是有预案么?照着预案办,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再说了,等他们把大军拉到江西,怎么也要三四个月,到那时缅甸和爪哇之事也早了结了。”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配上李肆那倦倦神色,众人都微微讶异,有些奇怪啊,官家对军事可从来不含糊,怎么感觉今天有些怠政的模样?
李肆还没察觉三人的目光,哈啊打了个哈欠,挥着袖子,示意会议结束。
“官家这模样……有点像……”
“脚步虚浮,面色潮红,莫非……”
“老夫去问问中廷!”
三人出了肆草堂,思绪不约而同地飘到同一个方向。
汤右曾跑去中廷刺探消息,范晋和苏文采出了大中门,行在天堂高道上,见着左右休闲的游人,对视一眼,都是无比感慨。
官家不把雍正的动向当回事也是正常的,眼下英华国力鼎盛,四川、缅甸和爪哇三三路大军三十万,为的是百年安宁,并非全因战事陷在外面。雍正打过来,即便没有虎贲军,靠着国内新组的卫军都能应付。
鞑清在北面有异动,可能侵攻南面的消息,已经陆陆续续在报上有所透露,可见天坛广场上这些游人,一点也不在意,嗡嗡议论声里,更多是在谈明年的十年圣庆会是什么花式,东洋南洋有什么奇珍异宝,国中人心安定,对皇帝,对朝廷,对军队信心无以复加。
“洛女飞天图啦,绝世之作!不识货的别凑热闹……”
“秽乱?违法?官家都有私藏,咱们老百姓买卖这东西算什么?”
接着从人群里传出来什么了不得的声音,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
吩咐侍从将那人带到近前,却是个游贩,背满竹篓都是画卷。游贩也不认识两人,只当是贵人买画,兴高采烈地取出一卷,在两人眼前展开。
那一瞬间,不仅范晋苏文采两眼铮地一亮,身边侍从也都呆住了,像是有一根粗大铁钉,从百汇直戳到涌泉一般。
一副画,一副很普通的飞天画,可不普通的是,那妖娆飞天,除了薄薄纱挽,**尽皆呈现。画卷用色明丽,阴暗凹凸层次丰满,用的还是天庙写实摄华技法。丽色柔躯,直愣愣撞入人的眼帘,似乎都能听到哧哧的喷鼻血之声。
“这可是南关洛行首飞天图!看这相貌,看这身段,这可是照着活生生的妙人儿画出来的!这一副三百两,瞧着是老爷们垂询,我才拿出了这幅可以传家的大作!三百两,便宜啊!”
贩子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四处张望,自是也觉得这种画扎眼。
“洛……行首?西关洛参娘?她,她怎能容自己这种画在外面流传!?”
苏文采太过惊讶,说话都结巴了。
“洛参娘可是天仙下凡,怎在意这般世俗忌讳?这画还是边大家亲手画的!”
贩子不屑地回道,还把国中巨匠边寿民扯了出来。
范晋在一边乐了:“真是边大家的画,你三百两就卖?来来,再让我看个明白!”
贩子脸色一变,扯过画卷,扭头就跑了,原来就是一副赝品。
“这、这是什么世道?”
苏文采还憋着脸跺脚,范晋却哈哈一笑。
“什么世道?好世道呗!怪不得官家都无心凡尘,怕是也沉浸在仙乡里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