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盟会涉嫌盗掠公财,我们军情司奉总帅部军令探查。”
被手下簇拥着上了渡船,那中年人肃声宣告,跟抬头看来的斗笠汉子面对面,眼对眼。两人同时呆住,好一阵子,怪异的笑容也同时升起,还发出了意味难明的嘿嘿笑声。
“周昆来……”
“甘凤池……”
恩怨纠缠不清,由好友变成仇敌的两人,竟在这南北大决战的尾声里,相会于江宁的渡口上。
笑声比哭还难听,似乎压着复杂的冲动,像是想相拥而泣,又像是准备拔刀掏枪。
好一阵后,笑声消去,周昆来艰涩地道:“你是来杀我,还是来灭我的兴盟会?”
甘凤池目光如刀,在周昆来的脸上刻着,沉默了很久,他才摇头道:“杀你?你一个瘸子……一个只知道求财,心早已没了的瘸子,杀你有什么意思?”
再指指渡船上满满的货物:“你的兴盟会也不值得灭,年羹尧把江宁府献给了行营,还留下了江宁知府和城中豪商的积财,这是行营的。你们兴盟会帮年羹尧办事,可没让你们取走这么高的佣金。”
周昆来既尴尬又意外:“这、这是我自作主张了,不过……你真不是奔着我来的?”
甘凤池冷笑:“你的兴盟会还有用处,以后你就老老实实蹲在北面,继续卖消息吧。至于你我的仇怨……我很想一枪把你的脑袋轰烂,可那不值得。与其杀了你,不如看着你一路卖消息,最后退到北京城里。想着你给满人当狗的情景,我心里就说不出的快意。”
周昆来压着怒气道:“我周昆来不是谁的狗!这辈子,没谁能再让我当狗!”
甘凤池哈哈一笑:“你以为这就是作人了?你还是条狗,把良心卖给了银子的狗,还没有家,就是条野狗!”
一个“家”字,让周昆来身躯微微一抖,再没了锐气,他低头无语,就任着甘凤池的部下把他和一帮手下赶下了渡船。
“这些家伙真能混水摸鱼,这里起码有十多万两银子吧。”
“干他们这一行可真滋润,咱们一月才六七两银子干薪,头儿你也不过十多两。要不咱们去投那周昆来?他怎么也得给咱们开个三薪吧?”
军情司的黑猫们打着趣,甘凤池这个黑猫头目脸也黑了,劈头盖脸锤了一顿部下,似乎在借机泄怨。
甘凤池看向岸边的周昆来,摇头道:“他那种人,穷得这辈子只想着银子了……”
接着他振作起来,呼喝着部下:“赶紧料理完这码子烂事,咱们还有大生意要作!”
岸边周昆来也一直注视着甘凤池的身影,直到没入江面之际,目光都没有挪开,心中就翻腾着一个念头:“家……我的家,我的家到底在哪里呢?”
塘沽,枪炮声、喊杀声响彻天际,一**的兵丁自北面而来,如潮水般冲击着草草而成的沟堑防线。
“敌人都是反贼!都是跳梁小丑!只要顶过了这一关,自有大富贵等着你们!”
“宝亲王许了抬旗!不论死者生者,都升三级!大家务必坚持到底!”
沟堑里,傅清和塘沽总兵鄂善振臂高呼,鼓舞着守军的士气。
这已是九月七日,光绪皇帝弘时在北京城和周边府县推行满州新政,有如一部石碾滚滚而转,自血腥中凝出一股秩序,一股只容恶徒、非人之奴的秩序。
此时允禵和张廷玉所掌的朝堂官府,已被压到了角落里,弘时就觉手脚伸展,无比快意。一面组织全新的“绿旗营”,一面派兵追到天津府,要将弘历和茹喜“绳之以法”。什么舆论,什么江山,激进派两眼血红,再难理会,只求一战,而他也只求屁股下的龙椅安稳。
包衣兵上不得这大台面,弘时等人将西山大营的留守营,会同步军营护军营的死忠部队,浩浩荡荡近万人杀奔塘沽而来。塘沽总兵鄂善虽忠于弘历,可手下只有三千多人,守到现在已是第五天,忠心随着战意,眼见即将耗尽。
缩在总兵衙门后堂里,枪炮似乎就在身边发作,弘历脸色惨白,每一声炮响,身体就要抖上一下。他懊丧地道:“早知道该直接朝南走的,南面还有地方督抚,还有赵弘恩、巴赞和年羹尧,对,特别是年羹尧,他有跟老三一拼的力量!”
茹喜嗤笑:“眼下这时局,还有谁能信得过?赵弘恩、巴赞,谁知道他们脑子里转着什么?至于那年羹尧,四阿哥你真到了他手上,还不知是怎么个死法!”
她焦急中还带着一丝笃定,目光转向远处海面:“快了,他快来了,走之前,我已经传出去了消息,他肯定快来了!”
弘历略带着哭腔地道:“他、他是我们大清的死敌啊,如果他另有想法,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当、当初我们就不该指着他!我们到底站在哪边啊……”
刘统勋的声音响起,他高声喊着,惊喜无比:“来了!来了!”
两人精神猛然大振,茹喜是捂着胸口喘气不止,弘历脸上也绽开了满满的笑容。
“南面的信使来了!”
刘统勋的喜讯传遍塘沽,前线的官兵士气大振,竟然利索地打退了对手。
船帆鼓胀,数十艘巨舰组成的船队顺风破浪,风驰电掣般地掠过海湾。看着熟悉的杭州湾渐渐甩在背后,“昆仑”号战列舰上,四娘连声道:“过了!驶过了!龙门在那边!”
李肆微微笑着揽住了她:“没过,咱们的目标是塘沽。”
四娘杏眼圆瞪,塘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