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随口道:“光有枪炮,不懂枪炮的学问,更不懂战争背后的天道,当然就是这样。”
多伦扎布沉默了好一阵,策马靠到父亲身边,低声道:“我想进汉人的学堂。父亲,帮我说说话吧……”
观者被英华军威倾倒,而当事人更是有了决断。他们的部族虽还围着居延堡,但汉人骑兵主力已在后方活动,说不定后路大本营诺音乌拉被攻陷的传言也成了真,就这么孤身北逃,什么扎萨克,什么汗王也都别想当了。
汉人之前跟他们早有接触。双方并不是死敌,汉人没有把他们赶尽杀绝的必要,因此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两位汗王闪电般作出了抉择。
从箱底里翻出“多宝善人”罗堂远早前丢给他们的盟约,作为双方本有联络的证明。换上火红大旗,以示恭顺,同时还帮着围剿残余的扎萨克图汗部人马,以这两部为首,喀尔喀蒙古……降了。
当两位汗王带着十数个小部族的首领,自缚双臂,来到彭世涵身前请罪时,这一战正式宣告落幕。
“漠北蒙古该得什么处置,我决定不了。得等薛次辅定夺,但我保证,只要放下刀枪,我们必不为难。”
作为全胜之帅,彭世涵自然有足足的心气怜悯降者,而这本也是安西大都督张汉皖行前交代过的原则,喀尔喀蒙古可败不可绝场怎么打是一回事,可战后就不必过分为难了♀原则更是张汉皖背后的薛雪所定,薛雪升任次辅,主理藏蒙等族事务,安西大都督府还要受其节制。
由吴敬梓命名为“额济纳之战”的这场西北大战奠定了漠北大势,而在英华军事历史里,也写下了万人以上会战的伤亡比新纪录。喀尔喀蒙古人死伤八千五百人,其中正面冲击羽林军阵列的一万骑兵里。死伤高达四千人。剩下的数字有骁骑营击溃侧击兵马的一千来人,后期英华步骑逼近,蒙古大军崩溃,相互践踏,又有两千多死伤。此外蒙古三部自相残杀也贡献了近千人。
那么羽林军的损失呢?
三个步军师阵亡十八人,伤一百四十二人。骁骑营阵亡三十三人,伤七十人,合计不过二百六十三人。彭世涵上报战损时,还不得不把战前战后意外伤病的两百多人加上,凑出五百人的数字,才不至于让枢密院乃至朝堂“大骇”。
之所以不敢让上面“大骇”,是因为另一场胜利,同样令人吃惊的胜利,在十天之后,由居延堡发出。
居延堡困守两月,阵亡接近三百人,重伤八百多,剩下的也个个轻伤。但攻城一方在这座不大的军堡下,前后丢下了五千多具尸体,加上伤者,几近两万。单独算伤亡比,羽林军在额济纳河畔所得之功都相形见绌。此外,喀尔喀蒙古三部之所以精锐尽出,大举南下,要跟羽林军正面对决,这也是居延堡守军所造出的有利局面。
“乖乖,居住是雪芹你在主持居延堡防务!?这功劳可太大了!雪芹,你就准备着在军中一飞冲天吧!我看你起码要得个都尉,说不定还会被特典为外郎!二十岁的外郎,啧啧,奇迹!”
两年多以前,这个少年旗人还是满腔文气,心性柔弱,被自己一句话丢去新兵训练营回炉重造,可现在却是他带着区区千人,在居延堡顶着数万人的围攻,吴敬梓非常吃惊。
“卫郎误会了,居延堡的守将是杜郝两位,职下不过是参赞而已。”
曹沾真不是谦虚,他可担不起这么沉重的责任,杜连柏和郝竞山两位带兵官才是高个子,有他们顶着天,他的脑子才能转动起来,为坚守居延堡贡献着一个个点子。
至于坚守居延堡两个多月的功劳,其实也有水分。半个多月前,三部精锐南下时,居延堡的危机其实就已经消除了。围困居延堡的都是些老弱,甚至还有壮妇,不仅没打什么仗,双方还作起了生意。居延堡守军有盐有茶却没肉,蒙古人有牛羊肉却没盐茶,尽管亲人死难者众,双方是仇敌,却挡不住想要让日子过得舒心一些的人心。就在居延堡下,蒙古人攻城围出的场子里,居然出现了市集。
当南下大军战败,死伤惨重,巴勒达尔身死,喀尔喀三部请降等等消息一并传来后,围城的蒙古人营帐里彻夜哭号,可第二天,市集骤然扩大了数倍,蒙人个个脸上泪痕未干,却又带着解脱般的轻松,向守军兜售畜牲、毛皮、毡毯,以及各类还能拿出手的东西。
两个来月,历尽生死,看尽困苦,听到吴敬梓褒扬功劳,还明言自己在军中有大前途,曹沾又想到了营指挥杨继远和同僚代去病。前一刻他们还生鲜活蹦地在眼前说笑,转瞬就成了伤亡清单上的数字,而这一个多月来,即便只是出主意,上千人的命运握于手中的压力也揪心般疼痛,他叹气摇头:“卫郎,我觉得军队非我所长之地,这一战后,我想回去就学,去学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夺人之利的学问,战争……太残酷了。”
吴敬梓一巴掌拍上他肩膀:“先别想这些,既然胜了,就得享受此刻的欢愉!”
曹沾也释然了,是啊,终究是胜了,大胜,既付出了血汗,就得品尝鲜美的收获,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接着吴敬梓一句话将他脑中“鲜美的收获”击碎,“居延堡守城战的详情,可就靠你了。大都督说了,踞坚城而守,与有火炮的数十倍之敌抗衡,这经验对全军来说都很宝贵♀份报告没有几十万字,不谈清楚细节,别说大都督,我这关都是过不了的哦。”
几十万字!?
曹沾先是一惊,接着信心抖擞起来,打仗他揪心,可写字他还能怕谁?几十万字,小意思!
英华一国的军人已非单纯的武人,军中都分出了文武。靠着军事学院、军事学院附属的学堂,以及总帅部、枢密院,乃至军事后勤部门的文书作业,大批文人入军界,也在国中造就出“军事知识分子”这个新兴阶层。
十数年军事革命,上到张汉皖这样的统帅,下到普通目长哨长,不仅热衷于看军中同僚的作战记述,军学观点,还乐于自己动笔。参谋这一类军官,更背负着撰写官方作战纪录的工作。居延堡大胜,曹沾早有心理准备,他的笔杆子可轻松不了。
居延堡的城防设施是否适应战事,如何遏制敌军火炮的伤害,等等疑问,不仅总帅部和枢密院在等着,黄埔、长沙和去年新设的武昌陆军学院,都在等着。
见曹沾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吴敬梓也被感染了,暗道咱们就好好比比。你要写居延堡之战,我也要写额济纳之战,看谁总结出的东西更得军心。
额济纳河之战和居延堡之战虽已结束,但就如曹沾和吴敬梓还要以笔杆子苦战一般,对彭世涵来说,料理后事更费精神。
让三音诺颜部北上与龙骑军王堂合会合,一同安定漠北,同时防范罗刹人,再勘查喀尔喀蒙古诸部情况,调拨各类物资,安定人心‖时还要应付嚎的文书作业,向大都督府乃至总帅部、枢密院交上圆满答卷。彭时涵一边操劳,一边感叹,他总算明白,大都督张汉皖老在私下抱怨,执掌一府,不如单纯领一军来得快活。
还好,跟接踵而来的“多宝善人”罗堂远,以及次辅薛雪来说,彭世涵这种程度的劳神,跟这两人比简直就是小儿科。薛雪和罗堂远要将旧日的喀尔喀蒙古,变作英华漠北之土,这种事对彭世涵或者任何一个单纯的军人,乃至张汉皖来说,都是极度陌生的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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