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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在圣道十三年六月到的这里,刚进到哄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眼金黄,尽管知道那是草木之色,可大家依旧欢欣鼓舞,这似乎是个好兆头,就像爹说的那样,这是上天在给我们吉兆,未来就跟金子一般灿烂。”
“可惜,老天爷从不会平白丢下馅饼。爹把这里取名叫浦州,可这里哪一点像漳浦了?最热的时候还得穿夹衣,晚上没有厚棉被绝对要被冻僵,守在海边都还干得要死,嘴皮一天脱一层☆精壮的汉子在这里都蔫得连狗都不如,当然不是我……”
“最初几个月死了好多人,都是水土不服的,还有不少莫名的疫病,尽管随队有不少郎中,但还是没能救下所有人。爹夜里在哭,我明白他的心情,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从漳浦飘洋过海来的,当初爹招呼他们时,他们没一点犹豫。可我不明白爹为什么不跟着大洋公司的船回去,非要坚持到底,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死绝啊!”
“陛下不是说过么,来东洲垦殖只是自愿,不行还可以回去。爹却说,他没脸回去〕面、脸面,真是越到老越讲这劳什子的脸面,脸面能活能吃吗?”
“怕是陛下就看穿了爹这毛病,才故意给爹这选择的∠位者就是这样,你是自愿的啊,不是逼你的,下面人吃着苦还感激涕零,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恩惠♀不就是流遣吗?陛下为了给国中那班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交代,就过河拆桥,把我们这些打开朝鲜国门的功臣一脚踹到东洲来,居心叵测!我就是这么写了,怎的!大不敬就大不敬!”
“爹数落了我,说我本可以回海军,不必跟着他来,我是你儿子啊,怎可能把爹你丢在几万里之外的荒野里受苦。我还去求什么功名利禄?”
“好吧,爹你把我说哭了,咱们就铁了一颗心,在这浦州安家吧。至于多少顷田地多少膨,这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地,最宝贵的就是人,跟中土完全是颠倒过来了,我可不抱什么消……”
蝇笔小楷所就的笔记。开始部分都是这一类心语,埋怨、暴躁、叫苦、不忿,以至于笔迹都很潦乱,要费老大功夫才能看懂。罗五桂很是感慨。说真的,像范六溪这种眼界已开,功业心正盛的年轻人,骤然换到东洲这个化外之地,一切都从头开始,没这些情绪,那根本就是机关人,万幸的是他有范四衡么一个父亲在。
越往后看,字煎晰∧态越平和,范六溪开始深入地记述铺走拓荒的诸多细节。包括建立营寨,开垦荒地。某篇还重点谈到了修建天庙的事,范六溪原本很反对在天庙上大耗人力,还将最先出炉的砖瓦,和很宝贵的梁木用来搭建天庙,说命都靠自己。光求老天爷有什么用。
天庙建好后,立起了妈祖娘娘和盘娘娘两尊神像,移民的心境顿时平和了许多,那种离乡背井的失落感也消散了不少,也让范六溪在笔记中花大篇幅谈了自己的感悟和思考。而几次风灾,天庙都成了避难之处,王祭祀更将天庙变作了医院和蒙学之地,范六溪在笔记里也越来越频繁地用到“老天在上”的敬语。显示他也沉下了心,开始以天庙为自己的心灵归宿。
随着垦殖事业的铺开,范六溪在笔记里对皇帝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他几次都以讥讽的语气谈到,皇帝之前在东洲的垦殖根本就是有眼无珠,所托非人。难怪老是失败。也就只有爹和自己在这里坐镇,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才是正确而光明的道路。当然,皇帝之前诸多失败的努力,也为新的浦州留下了众多遗产和宝贵经验。
比如浦州的气候变化,土质状况,河流走向和疫病情况,没有失败者的经验,他们还得从头摸索,光是找到适合浦州种植的粮食,就得花费几年功夫,可有前人的经验在,他们直接就上苞米和小麦,第二年粮食就能自给。
之前几支垦殖队留下的基础设施,也为浦州所利用。当然,皇帝的大洋公司,乃至朝廷的大洋海军,都在定期接济,这对浦州来说,才是能支撑下去的根本。范六溪承认,其他衡垦殖者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而这些待遇也意味着皇帝乃至朝廷对东洲有长远的盘算,不惜不计效益地投入。
“圣道十四年十一月,我们来这里快一年半了,浦州基本都走上了正轨,但大家心里都还揣着一个绝大谜团,那就是东洲的生番,我们到现在都还没遇到……”
看到这里,罗五桂眼界一跳,终于提到生番了。
“大洋公司的人说,之前垦殖队就遇到过,双方爆发了冲突,对方居然也骑着马,用梭镖和弓箭,异匙悍,垦殖队死伤过半。那支垦殖队没能坚持下去,不得不在晚些时候上船退走。”
“所以我们一直格外警惕,囤积了大量枪支弹药,甚至还找大洋公司运来了几门四斤小炮,就算有几千生番围攻,天门都能坚持一整年。”
“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出击,探查清楚状况。浦州已经有了根基,我就征得了爹的同意,在哄北面、东面和南面建起了烽燧台,拉起一条警戒线,再组织起一支骑哨,深入三面探查。多说一句,这里还真是养马的好地方,从国中带出来的马在这里比人欢实多了,个个膘肥体壮。爹都要大洋公司想办法运一些大食之地的种马来,国中的川马滇马甚至蒙古马在这广阔之地就跟驴子似的,一点也不得劲。”
“哨探队先向南方探查,走了十多天,离天门大概已有近千里的路程,我们终于遇到了生番。说实话,当面第一眼,我也被吓住了。一身披挂着鲜艳的羽毛,马也是高头大马,多是拿着梭镖弓箭,但居然有人握着火枪!”
“对方大概也只是开路的先锋,就四五十人。我们这边三十来人。可我们倒没多害怕,毕竟我们每人都带着一支长枪,两只短枪。我们的枪都还不是那种廉价的局造军品,而是适合探险队用的新玩意。长枪和短枪都是双管,每人都能连续开六枪,再加上特制的长刀,就算对方是西班牙人,没上百人也别想吃掉我们。”
“老实说。东洲的生番都该叫熟番,他们可不是南洋那种只懂得叽里呱啦乱叫,见到点新奇东西就五体投地的愚人,也许是他们跟西班牙人和其他欧洲人都打过交道的原因吧≤之远远见到我们。还高举武器,那意思很明显,没有敌意,或者说是先礼后兵。”
“我们也不是没头脑的莽夫,能谈最好,于是我就跟副手十七上去了‘七是我们范家的家生子,但如今已不兴族制那套。在浦州这地方,连女人都得顶半边天,男人更不可能当下人看。虽然十七老还喊我六少爷。可大家都是兄弟相待,不分贵贱。”
“现在我很后悔,生番就不可信,我们就该第一时间动手!当我和十七跟他们面对面时,尽管对方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墨,可也能看出他们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只是比我们肤色深一些。还是卷发。”
“对方打量了一阵,似乎也很意外,然后他们就呜哇哇叫了起来,弓箭梭镖火枪都瞄了过来。”
“十七见势不妙,勒缰别过马头挡在了我前面,枪响了,我眼睁睁看着十七身上中了两枪两箭……”
“接下来的战斗我不想多说,失去了十七就是我的失败。尽管打死了他们大半人,夺了十来匹马,可十七也再活不过来,东洲的生番……果然是不可能打交道的穷凶极恶之辈,杀光了最好!”
“不过我还是很疑惑,为什么之前还以礼相待。见到了我们的面目,却马上翻了脸呢?我们不懂生番的话,抓着的生番比划了半天还是说不明白,只好一枪崩了,送他去见他的族人。至于这个疑问,我后来觉得,生番就是狡诈,看清了我们的虚实,就想着先下手为强。在那之后,我就发誓,杀光所有能见到的生番,如此我们浦州才能有安宁之日。”
看到这,罗五桂心中隐隐有了感应,难道是范四海父子在对待生番的态度上有了分歧?
就立场而言,罗五桂很赞同范六溪,生番既沟通不了,那就杀光呗,反正在南洋,英华就是这么对待当地土著的。可以沟通的,就诱出丛林,不能沟通的,就剿灭干净。别看吴崖在扶南杀高棉人杀得尸横遍野,贾昊在勃泥对土著下的狠手要一一道尽,为国中大众所知,那会完全颠覆贾昊的“佛都督”之名。
想到这,罗五桂就开始腹诽,范四海多半是持国中儒墨之人的立场,总要谈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不分种群,都是上天所造之灵。天有天道,人也有人道,不仅及于同文同宗,也及于各类肤色,在他们看来,生番也是人,也需以怜悯和仁慈之心对待……
继续看下去,罗五桂才明白,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我们回到天门,报告了这次遭遇后,爹很紧张,组织起防务,怕生番大举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