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煦父子送出大门外,看着两人带着随从离去后,曹寅转过身,看了身边的儿子一眼,道:“你跟为父到书房来,为父有话问你!”
“是!”曹颙应声,跟着父亲进了前厅西间的书房。
曹寅坐了下来,抬起头来,皱着眉对曹颙问道:“康熙四十九年五月间扬州之事,你从头到尾,再仔细给为父讲一遍。”
曹颙心下松了口气,原还担心父亲被李鼎的温良外表给蒙蔽,看来父亲也有所警醒。接着,他便将望风山庄的事,没有添油加醋,如实地对曹寅说了。
曹寅思量了一回,半晌方说道:“是为父糊涂了!李家小二,不比他父亲,看来是个主意正的,往后你们之间相处……哎!还是看看再说吧,不必勉强!”说到这里,望向曹颙,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眯了眯眼,问道:“当年的事,亲眼见死了那些个人,或许里面有无辜之人,不晓得多少家留下孤儿寡母。不管李鼎如何辣手,说到底都是你逼迫太过的缘故。你,可曾后悔?”
曹颙虽不晓得父亲为何会想起来问这些,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从未后悔过。他没有想过做个圣人。如果危及到他的家人,危及到他的姓命,不管是十条姓命、还是百条姓命,他都不会后悔。纵然不好受,纵然心下会难安,但是,他决不后悔。
说到底,他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罢了。没有危险时,他愿意做个善心人,为那些苦难的人做些力所能及及之事;若是危险了,他心中的小人儿便长了翅膀,扑闪扑闪的。
想到这些,曹颙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儿子不后悔!”
曹寅站起身来,扶着桌子,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为父没听清!”
“儿子不后悔!”曹颙抬起头来,放大了音量。
曹寅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儿子,问道:“若是不是百条人命,是千条呢,你后不后悔?”
曹颙有些不解,不知父亲为何这般发问,喃喃道:“父亲……”
“若是万条人命,十万条人命呢?”曹寅继续沉声问道:“若是你一念之差,若能救了这些人的姓命,代价……代价是咱们曹家上下……你会怎么做……”
曹颙想说万人、十万人与自己何干,但是却说不出口,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自己也不知。为了曹家上下,要了万人、十万人的姓命,他有那个魄力去做么?怕愧疚之心也逼得自己活不下去;若是为了万人、十万人,舍了父母家人,他也做不出来。
曹寅见曹颙这般迷茫,心下有些担忧,寒着脸,喝道:“跪下!”
曹颙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直到曹寅再次让他跪下,他方跪了。
曹寅背着手,不再看曹颙,沉声说道:“你要好好想一想,自己个儿到底想要什么!是要家人安康,还是成就一番济世爱民的伟业?要想清楚,想仔细,想明白,不可有半点犹疑。等你晓得自己个儿要什么,再起来寻为父说话!”说完,迈着大步,出了书房。
是家人安康?还是济世爱民的伟业?曹颙有些想自嘲,这是什么朝代,是皇权至高无比、庶民如草芥的康熙朝,难道自己还要想着青史留名不成?父亲为何这般问?
不过,他没有起身,即使是在曹寅离开后,他仍是在地上跪了。
父亲说得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终究要想清楚。一方面装个好人的样子,一方面行自私自利之事,这双面人做得委实可笑些。
若是所谓的民生,与家人、与自己的安危相悖逆时,他是学着做好人,还是扯了面具,露出粗鄙嘴脸?答案,显而易见。
不管自己如何装着良善,终究是个自私自私的小人罢了,曹颙俯首到地上,心下一片茫然。
*东直门内,李家宅邸。
不管心中多么不忿,在李煦的怒火下,李鼎还是乖乖地跪了。
李煦强忍着心中怒气,指着儿子,骂到:“别说你是无心的,你那点花花肠子,还瞒不过你老子!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无知孩童么?不管你对曹家有多么不满,对曹颙如何嫉妒,怎么能这般行事?”
李鼎前面的还听着,待到说自己“嫉妒”曹颙那句,很是不服,挺着脖子,辩白道:“父亲,儿子哪里嫉妒他,儿子何须嫉妒?他不过是凭借平郡王府与淳郡王府的势罢了,又有什么真本事!”
李煦见儿子这个态度,心中大怒,抬腿就给了他一脚,骂到:“你这个作死王八羔子,老子这一路上白交代给你了!与你说什么了,到京城需谨言慎行,半步不能出差错的!曹家是咱们姻亲,正是彼此依仗的助力,算不上外人。你倒好,你瞧着曹颙名声大了,不忿了是吧?故意说出这些个话来,引得别人打曹颙的主意。你当你自己个儿能看热闹,让曹颙落得个灰头土脸,却不晓得自己个儿已经成了笑话!大笑话!”
说到这里,李煦顺了口气,道:“内务府的人,虽是与八爷那边关系近,但是现下的管事阿哥却是十六阿哥!同样是表哥,你这个应付过两面的,如何能比得起他们相交几年的?怕是都瞧出你藏了歹心,往后谁还敢亲近你?你要是不解了这个结,等到万寿节完了,还是告病,跟我回南边得了;省的留在京城,被有心人利用,作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李鼎已经是听的傻了,眼神直直的,说不出心中,是悔,还是不悔。
(未完待续)